李霸地坐在石头上复盘之前的战斗,顺便恢复一下体力。
他感觉挺对不起忆无心的,还说人家是累赘,一会这事解决了得去找她道个歉。
但是怎么才算解决?姚明月不仅叛变,更是越狱,在原世界或许罪不至死,可关押的年头一定少不了。以自己现在的武功,完全打败姚明月恐怕要费很大功夫。该怎样制服她?
正思忖间,李霸地听见了姚明月的诗号。
“花容玉貌赛西施,
可比仙女越瑶池;
多望郎君来意爱,
莫对玉镜枉相思。”
随着诗号一句一句清晰,姚明月的身影也一步一步接近。李霸地打算从石头上起身,被她先一步捏着下巴提起来。
“小郎君哟,”姚明月的指甲尖划过他的嘴唇,有一丝痛,更多是痒,“考虑好怎样服侍奴家了吗?”
李霸地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盯着姚明月。姚明月见他不应,也只是勾一勾唇角,两指掐着他的脸蛋,将李霸地往石头上一推。接着,姚明月后撤一步转了一圈,随着扬起的裙摆,长长的银色鞭子锦缎一般从她的腰间飞旋而出。等李霸地重新站稳身形,他看到的便是姚明月略侧过头,伸出粉嫩的一点舌尖,在闪着银亮色泽的细密鞭节上轻轻一舐。
……哎呦……
李霸地拔出剑来,挪了个方向才将剑锋指向姚明月。
反正没什么话说,那先打吧!
这一场战,滚滚黄土,漫漫烟尘,兵器交击的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姚明月鞭法犀利,灵动万千,或绕或扫或勾,裙袂翻飞尽显妖娆姿态;李霸地不敢怠慢,严防死守,抵挡闪避反击,一招一式应得水泼难进。两人交换几轮攻势,都没从对方身上占得什么便宜。
很快,姚明月觉得乏味了。她的鞭子和衣袖一起缠上李霸地的腰:“怎样了,小郎君?为何不与奴家拿出真本事?”
“你还要多真啊!”李霸地勉力用剑锋接着鞭子的劲头将它挑开,“要是你不想打架,不如干脆认输回去坐牢,这样咱们两个都省事。”
姚明月的笑声顺着鞭子传过来:“小郎君,你这天真是自娘胎里带来的么?既然见识过广阔天地的滋味,那老鼠窝一样的牢房,怎会是姚明月的归宿。小郎君你真爱奴家,便让奴家最后享受一回,如何啊?”
李霸地都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咱俩才见几次面,你能不能别总是说那种……”
诶,不对。
她干嘛说“最后”?听这意思,有一点遗言的感觉。
姚明月是希望自己将她杀死?
意识到这点,李霸地有点紧张。他一转剑势,连番快攻,迅速将剑刃逼近姚明月,直到把那一线雪亮挨上她的脖子,才得了一些说话的时机:“……这种寻死的话?苍……苗王很好说话的,跟你一块的中谷大娘说放就放。他也许不会饶你,但你最后的日子未必会受折磨!”
姚明月将侧脸贴上剑身,就像依偎着情人的肩膀。
“小郎君当真知晓奴家犯下的罪过?”她的手指顺着剑脊一路滑下,轻轻勾上李霸地握着剑柄的手,将他往自己这里拉,“中谷大娘仅是从犯,放了她,她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奴家欺君叛国,岂有活路?”
李霸地忙着后撤躲姚明月的动作,没注意让剑刃在她脖子上划了一道。可比起姚明月的伤口,他更惊讶她对结局的坦然:“你明明知道你在干什么!所以你才……”
姚明月探出食指去,沾着伤口处滴落的血液一抹。红色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晕开,像一条艳丽的项链。“莫不是奴家看错小郎君了?”姚明月疑惑地看着李霸地的反应,“你来,仍是为擒捉奴家,却不是让奴家去往极乐吗?”
莫名其妙地,李霸地觉得有点辜负姚明月。费了这么半天劲,原来她只想寻死。可自己未必下得去手啊!到了这个关口,再说清白未免矫情,毕竟死在自己手上的魔兵已不在少数;但是,主动结果人类同胞的性命,与战场杀敌又是不同情境了。可恶!李霸地握紧剑柄。明明自己都是差点没命两三回的人!
姚明月看着仍在纠结的李霸地,叹出一声嘲笑。接着,她朝李霸地的剑上挥了一鞭子:“犹豫不决,真是窝囊!许是奴家寻错了郎君,那苍狼王子比起你来不知胜过许多。”
关苍狼什么事?李霸地抬起头来,一剑挡开鞭上银钩。姚明月见状,腰肢一扭,闪亮的银鞭再一次勾了过来:“小郎君,在意了吗?不忿了吗?那苍狼细皮嫩肉,奴家倒是喜欢得紧。在苗疆改朝换代的那一晚,若是苍狼行动有失,说不准,奴家还能得着机会与他春宵一刻。届时小郎君在一旁观战,如何?”
怎么是跟白日无迹差不多的招数啊!李霸地当真生气了。姚明月的激将法太好使,他也不管是不是真着了她的道,剑锋转守为攻,招招剑气犀利,式式难掩锋芒。姚明月本就无意抵挡,很快便让李霸地寻得空隙,用足十成气力的剑招直劈向姚明月身躯,当即她便皮开肉绽,溅起数丈艳红。
却仍是浅了三分,斜了数寸。
姚明月从嘴里呛出刺眼的红血。她在伤痛之下挣扎着踉跄数步,仍然摇晃着站住身形。她看着自己的血从那细长的剑刃上一滴一滴地滑下来。
“小郎君哟,”姚明月拭去唇边的血迹,“你可知奴家为何用房事与战事作比?”
“为什么?”李霸地还沉浸在切割人肉的触感为他带来的冲击里,正努力压制鼓噪得几乎要爆炸的心跳。忽然给姚明月这么一问,他下意识便顺着姚明月应了。
姚明月轻笑一声,信步走向李霸地。她步伐之间袅袅婷婷,腰肢婀娜,尽显妖媚姿态;连她身上从那道深深的剑痕里洒落出的血,远远望去也显得像披了件红色的纱裙。
姚明月伸出手,勾住不断后退的李霸地的前襟,将他拽回自己身边来。她精心保养的紫色指甲,轻轻划过李霸地的脸庞:“因为,这两件事本就相似。同样是两个人,同样是激烈的对抗,同样是脸红心跳,气喘吁吁。”
她的手指绕上李霸地的鬓发,另一只手则是用不容置疑的力气,拉着李霸地空着的手抚上她的脸。她要他细细感受她散发着热气的细嫩肌肤,和因着疼痛沁出的薄汗与轻微的颤抖:“最重要的,要享受它们,都要有一个适宜的时长。如果解决得过于迅速,则是没滋没味;但如果将时间拖得太长,对参与的两人都是一种痛苦。小郎君,你看,我们两个是哪一种情况呢?”
姚明月将身子靠了过去,伤口涌出的血液染红了李霸地的衣袍。
“小郎君,”她失了血色的丰满嘴唇张合着,“让奴家去吧。”
李霸地的情绪,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血气占据了。他攥起剑柄,将这一阵缠斗所激发的内劲全部注进剑刃中去。
“这一剑,是你要的吗!”
接着,他一把推开姚明月,举剑运功,将剑刃狠狠刺进她的腹部。血更热,红更浓,李霸地施力猛进,姚明月腿脚疲软,受了这一剑便向后一仰,倒了下去。剑锋毫不留情地穿透她的血肉,深深地插进沙土之中。
姚明月的血还在流。浓厚的红色蔓延开来,渐渐地在地上开出一朵血花。
李霸地闭上眼睛。人肉柔软的触感让他害怕,但他又不敢松开剑。
他怕一旦松手,就再也没有勇气重新拿起剑来了。
现在,李霸地也在像竞日孤鸣等他死那般,等姚明月死。失了那么多血,她一定活不成了。可竞日孤鸣应当见过很多尸体,他才不会像自己现在这样,等得诚惶诚恐,冷汗涔涔。
明明自己,才是杀人的那个……
李霸地听见姚明月柔声的呼唤。
“小郎君,你睁眼看奴家,可好?”
不行的。李霸地挣扎着。明明不行的!到了这时候,还有什么可看?姚明月她最终只会变成尸体,冰冷、僵硬,毫无血色——
但她现在还活着啊。
李霸地缓缓地睁开眼睛,望向姚明月。这一看,他却撇不开眼了:姚明月给血浸了的紫色衣裙大朵地摊开来,沉沉地将她压在地上;她紫色的眼眸半阖,因着失血而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而那微笑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着浓烈的血味,给李霸地一种她的生命正在腐烂的错觉。
可她还活着。姚明月朝空中伸出手去,抓了两下,紧紧地攥住李霸地伸过去的手,迫使他跪坐下来。
“哭什么?”姚明月的声音很轻,气息当真像在风中游动的蛛网那般,“是你……杀我……”
李霸地顺着她指甲划过的地方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泪来。可他的内心明明一丝情绪波动也没有,他只是看着姚明月用将死之人的神情看他。
好几种回应在李霸地的脑海中浮现。最终,他想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回答:“因为你,夺走了我的第一次啊!”
姚明月的嘴角弯了弯,但血涌上她的喉咙,她没能笑出声来。她吐出最后一口长气,头向后一仰,长长的眼睫毛颤动着,终于落下。
姚明月死了。
李霸地将剑从她的尸体中抽出,站起了身。
他杀人了。
他杀人了。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终结人类同胞的性命,无法挽回,不可辩驳。
他……
再也回不去了。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只手搭上李霸地的肩,接着靠过来的是一名年轻人温暖的怀抱。
李霸地没动,他知道那是苍狼。
他想跟苍狼说他没事,却张不开嘴。他无话可说。
苍狼向前两步,转过身来,将姚明月的尸体挡在他身后。他略微低下头,用手背测了一下李霸地额头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