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乱才武冲向二楼的卧室。
月光从他身后照进房内,映亮发妻秀玉雪白的面容。她的眼眸半开半阖,一如年少初遇时那羞涩的回眸;她光洁乌黑的发丝散落在地上,那三千青丝曾在风中撩动世乱才武的心弦。
可她的头,她的头是血淋淋地拎在一个青面獠牙的魔兵的手上!
魔兵当场就被世乱才武斩杀了。
世乱才武死死盯着魔兵的尸体。他没有去找自己的儿女,因为他们的躯体被肢解,四肢,躯干,头颅,乱七八糟地堆放在卧房里的案几上。
马桡被召来时几乎吓呆了。这是他的失职!他跪下来恳求世乱才武赐罪,等来的却只有世乱才武轻飘飘的一句赦令。
“现今正是用人之际,”世乱才武的声音平和得让马桡恐惧,“马副将不要妄自菲薄。从今而后……”
世乱才武转身,走向门外,抬头望着疏朗的星空。
“不要放过一个魔兵。”世乱才武下出这道命令,也是陈述一个事实。这桩惨案很快传开了,世乱才武却没有如魔世期望那样一蹶不振,反而在召回翼天鹰后越战越勇,次次打仗都不要命地冲在头前。从这往后,他再没外派过翼天鹰,所需物资也转而向苗疆商会进行交易。
苗疆商会会长也是个性情中人,他本来还很疑惑,一向倾向于和中原交易的世乱才武怎么会突然改变贸易策略。听完前情后,他感动得一塌糊涂,当即拍板留下两拨助力,协助瓦勒镇继续作为抗魔的中流砥柱,也就是后来的凤清鸣和行水云舟。
可是中流砥柱,终究独木难支。随着魔兵不断的冲击,世乱才武的信心也在逐渐被消磨。这些恶魔击退一波又来一波,仿佛总也剿不干净。他渐渐地开始麻木,把剿灭魔兵当成洗脸刷牙这样的日常习惯去做,直到——
“直到听说你来,”世乱才武的语气渐渐激动起来,“你不肯屈服撼天阙,也不会屈服魔兵,对不对?我果然没看错人!秀玉一直是个活泼好动的女子,魔兵卸下她的四肢,让她永远地留在了家里。这半年来我广纳仆从,也是身患残疾的人更愿意留在我家。少侠执意要走吗?少侠当真不愿驻足瓦勒?少侠……”
李霸地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握起拳头,在完全意识到世乱才武那残忍的弦外之音前,一拳砸在世乱才武脸上,强迫他安静下来。
“我是来帮你击退魔世的!不是来满足你的变态嗜好的。”李霸地看着垂下眼睛,仿佛泄气般的世乱才武,“但是……你也不用硬撑着。”
世乱才武将目光转向李霸地,搭着红肿的半边脸和嘴角的血,还显得有些可怜兮兮。
李霸地说:“害怕魔兵很正常啊!”
世乱才武一激灵,直起身子来。
“魔兵哪里可怕?”他的声调显出一种刻意的激昂,“一年以来,瓦勒镇在魔世侵略下扛到今天,不就证明了魔世没那么可怖?只要敢于应战……”
“也要敢于面对自己啊。”李霸地摇摇头,“我有一朋友……唉,算了,就是我。我就觉得你的状态特别眼熟,刚刚才想起来,这也是我第一次被迫伤人时的心态。那些……新鲜伤口的味,我可不愿意闻第二回。后来,我有一朋友——这次是真的朋友哦!是她开导的我。她要我想一想,我不伤人,人便伤我,动乱的环境中要独善其身很难。”
李霸地看着世乱才武:“也就是别用太高的要求约束自己。你家人的情况……很惨烈,但这也就表示,人们都会理解你。他们会理解你害怕,理解你退缩,理解你在虎狼环伺之下,也要做一个好镇长的坚持。你不用假装不介意的!”
世乱才武久久地沉默着,他的眼睛悄悄湿润了。
“我害怕……”世乱才武轻声嗫嚅着,李霸地等着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害怕,”世乱才武哑声道,“我害怕我输了之后也会变成那般模样……”
李霸地将手搭上开始落泪的世乱才武的肩。这一次,世乱才武没与他拉开距离。
李霸地决定,明天就离开瓦勒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