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兵卫没死。
虽然冥医言谈中反复强调李霸地可能用药用晚了,但李霸地就是不放心。在和苍狼回大殿的路上,他反复确认各个角度的视野中没有内力流动的银色光点,才对苍狼说:“既然冥医说是暂时封闭气息,那你舅有可能还活着!我一定要去确认才行!”
苍狼说:“虽不无可能,但你要如何确认?舅父已下葬,甚至只有一块白布遮盖;现在动土,无异于昭告竞日孤鸣舅父仍存活,不知会招来怎样的反扑。”
李霸地说:“这方面奉天有经验,他挖了一年的山都没被发现,我打算先去找他。”
苍狼说:“也好,我们去做一下准备。要尽快!”
苍狼从问口令的联军士兵那里借到了熟悉如何测量地形的人。
李霸地从文秀那里薅来一些记录数据用的纸笔。
而奉天一听是撼天阙吩咐,扛着铲子就来了。李霸地对张大哥说:“人傻成这样也挺难得,还要辛苦你多做点馒头犒劳他。这两天,他要偷吃的可能不止新鲜黄瓜了。”
一切都在静悄悄地,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自战兵卫下葬后的三天,苍狼在山头拜祭,同时烧掉测算的草稿,借情绪宣泄在相应的位置留下掌气标记;李霸地查看地形后,拟定最短的路线;奉天根据测绘师的指示,从被改造过的山腰一路铲了条能容两人并行的地道过去,直到看到苍狼招式造成的裂痕。
李霸地说:“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你先不要说出去,等事情解决了,我请你吃顿大餐。”
奉天拄着铲子往通道一侧的墙上靠:“大王吩咐的,我当然尽力做啦!到时候我要尝尝那个冬瓜肉,就是有个叫冬瓜的诗人……”
李霸地笑得不行:“什么啊,人家是东坡肉!那个诗人叫苏东坡啦。”
奉天说:“好吃就行!我阿母啊,从小就给我讲,这个冬瓜肉有多香多甜,我一直想尝尝看呢。”
苍狼从奉天旁边走上前来:“闲聊就到这里吧。奉天,你可以走了。”
苍狼一直盯着奉天的背影在通道外消失,才叹了一口气。
“元天,”他说,“这事真的很冒险。我们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万一……”
李霸地提起奉天留下的铲子,抬手往上狠狠一杵,震下一大片灰尘来。
“没有万一。”李霸地说给自己听,“如果就这样放着他埋在龙虎山,那我一辈子都走不出这里!我不希望有人死于我的判断失误!”
苍狼也拿起铲子,和李霸地一起铲土。很快,战兵卫就从裂开的土壤上面摔了下来。苍狼把他身上的白布揭开。
战兵卫仍然躺着,双眼紧闭,脸色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李霸地的视线避开战兵卫身上狰狞的创口,去寻找最细微的存活特征。他还有呼吸吗?有心跳吗?有脉搏吗?
苍狼在战兵卫旁边蹲下来,他反而显得镇静一些。苍狼说:“元天,别急。也许他只是需要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吧。”
李霸地想,之后的日子里,他也许会梦见这段漫长的等待。时间几乎驻留在了这个草草挖掘出的通道,它缓缓地爬过每一缕微风,用黑夜代替白昼就像粘稠的止咳糖浆滑进喉咙。有那么一刻,虫鸣,日光,风声都出现了空白,只有心跳替守候在通道里的两人计时。
李霸地靠在倾斜的通道墙壁上,他不敢睡觉。如果睡着的时候错过了对战兵卫采取急救措施的最佳时间怎么办?李霸地看蹲在对面的苍狼,他像李霸地最开始看到的那样蜷着身子蹲在墙根下,脸色因为神经紧绷而泛着苍白。
他也在等,在期待,在害怕。
不知什么时候,通道暗下去了。四周一片寂静,李霸地可以听到苍狼的呼吸声。夜晚的通道伸手不见五指,李霸地摸着怀里的蜡烛头和火折子,想着什么时候给点上照个亮。
正出神间,他听到一声沉闷的咳嗽。他看向苍狼,苍狼的目光也投向李霸地。接着,他们同时意识到了——
是战兵卫!
李霸地连忙掏出蜡烛点上,他的手有些抖,火折子打了好几次才成功。一豆烛光点亮战兵卫蹙起的眉,他喘了好几口气,才颤着睫毛缓缓睁开眼睛。视野里浮现出的两张带着关切的年轻面孔,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喜极而泣的苍狼,还有明显松了一口大气的玄土元天……
战兵卫伸出手去,把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揽进怀中。
这段时间,你们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吧。
李霸地给水的时候递错了葫芦,把装药的那个给了过去,直到战兵卫皱起脸才发现。醒过来后,战兵卫的表情比之前丰富了些,现在他半闭着眼睛靠着墙,微笑着看李霸地毛手毛脚找揣在身上的水壶的神情一分无奈两分好笑,只差用嘴说“真是丢三落四”了。好在李霸地最终找到,让战兵卫喝上了重获新生后的第一口水。
苍狼用衣袖替战兵卫擦头脸上的土渍。战兵卫脸上的蓝色纹样,每看到一次都让他心里刺痛一次。三十年前,战兵卫该是怀抱着怎样的决心才应下这张一世龙黥?夙背负的誓言,实在过于沉重,沉重得让他在下半生再也难展笑颜。
但只要活下去,就有新的希望。以战兵卫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带两个人离开地道简直不要太容易。接下来,战兵卫仍然找地方隐居,如果苍狼和李霸地有事找他,就以吹树叶的声音为信号,一长一短。李霸地半天学不会,结果联络的任务还是交给苍狼。以防万一,只要战兵卫看到树上刻有“木”字纹路(不论方向),也会去商量好的地方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