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亚瑟想起墨林空茫中显得有些委屈的表情就总是忍不住心疼,墨林一直都是找不到归途的候鸟,徘徊在陌生的天空中,不停地拍打着翅膀,连一个小小的落脚点都找不到。
从窗外飘来的一点花香带来些许来自过去的回想,他从未从过去醒来。
“墨林,你说你是行吟诗人,那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了吧?”少年的亚瑟神采飞扬地问道。
墨林叼着一根不长不短的草茎,双手撑着长椅,仰望着天际一点墨迹,片刻道:“当然。”
“那你最喜欢的地方是哪里?是你的家乡吗?”亚瑟略显兴奋地问道。
“...不是。”天际的墨迹越飞越远,这些候鸟总是能找到方向,这不由地让墨林羡慕起来,他收回视线坐直身体,“我还没遇到过我最喜欢的地方,它永远在我找不到的、更远的地方,是我最想要去的地方。”
那时还是少年的亚瑟不明白墨林话中的含义,抓抓脑袋,想了片刻道:“你说的这是什么地方?说得我也想去了。”
墨林长叹一声,“可我们注定谁也去不了。那里应该是我来的地方,但却不能成为我回去的地方。”
“为什么?”亚瑟想不明白,急切地凑近了些许,他总觉得说着这般话的墨林离他更远了,“为什么回不去,难道墨林你来自传说中的另一个大陆?”
墨林轻笑一声,“这么说的话,倒也没错,只是这那片大陆比你想象得更远,穷极一生也无法到达。”
“真有这么远?”亚瑟不信。
墨林没有说话,只是轻笑一声,但声音总透着些许当时的亚瑟还不懂的落寞。
而在这漫长的寂静中,亚瑟终于懂了墨林话中的遥远有多远,他就像永远地消失在这段漫长的旅途中。
“那你真的不打算去寻找墨林了吗?”信衍忍不住道,他不知道墨林和亚瑟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爱恨情仇,他只是单纯地希望亚瑟不要再给十七献花了!
“我找过的,”亚瑟道,“但我找不到他,我不会放弃寻找他,但我也知道,我应该永远也不可能找到他了。”
“那你也...”信衍还想要随便说些什么话,赶紧打发走亚瑟。
但亚瑟忽然深深地吐出一口郁气,抬起头笑着对信衍道:“别老是说我的那点事,你们之间怎么样了?王后殿下还是没能怀上孩子吗?”
“孩子?”信衍一口水都快喷在亚瑟身上,下意识转头看向十七的小腹,繁杂的衣裙布料与鲸骨掩住十七的身躯,让任何人都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唯有信衍知道十七潜藏起来的莹白肌肤与纤薄肌理,薄薄地覆在骨肉之上,在莹莹月光下朦胧着宛如梦境般的润泽,随时都能唤醒不可与人语的冲动。
而十七本人更加崩溃,他哪里想过一个试炼不仅要穿女装,甚至还需要怀孕。
这两人双双陷入沉默,而亚瑟的表情则慢慢凝重,“你们不会真的还没有孩子吧?”
信衍硬着头皮道:“是又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亚瑟蹙着眉,“你们可是国王与王后啊,你说要是你们没有孩子会发生什么?”
还没等信衍回答,亚瑟便接着道:“怪不得,我会看到希恩出现在这里,之前听说你们要把王位留给希恩或者希恩的子嗣时,我还以为这肯定是无稽之谈,但你们现在不会真这么想吧。”
信衍怎么可能知道原主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道,“是又怎么样?我觉得希恩挺好的啊。”
亚瑟一瞬间声音高了起来,怒斥道:“好什么?他还不如当初的我!他就连吉尔伯特和马尔科姆的事情都没有处理好,你觉得他会适合当国王?!”
信衍一瞬间卡壳了,但十七却道:“他只是现在不适合,不代表以后也不适合,他现在年岁还小,没有人是天生做什么事都适合的,我和陛下只是相信他有这个潜力,也相信我们能教好他而已。”
亚瑟沉声道:“那我也不得不说,你们的这种想法真是太大胆了,作为前任国王,我不同意希恩继承王位。关于这件事你们问过维多利亚女亲王的想法吗?她应该也不会同意吧。”
维多利亚女亲王?这不会是指维多利亚女王吧?
信衍与十七面面相觑,这不是另一个试炼世界的死者吗?难道在这个世界中,她也没有死吗?
十七沉吟片刻,“我认为维多利亚女亲王应该也会赞同我们的观点。因为我一直都相信,不管什么样的人都是会有成长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信衍跟在十七的后面表态了。
“你们真是...”亚瑟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能说下去。
而这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
样貌眼熟的女子走进房间,她保养得极好,光看神态完全看不出年龄,唯有隐藏在细微处的纹理暴露真实。
她未语先笑,就像面对自己的孩子那样,注视着面前的几人,“我就说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亚瑟,原来你真的跑到伊凡这里来了,你们几个孩子在悄悄说什么?”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维多利亚女王。
已经通关的试炼死者竟然还能出现在其他试炼中,这种堪称奇迹的情况,只有一个可能。
十七的眼中闪过一道锐光,怪不得他总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身体中缺少的那部分在遥遥地呼唤他。
他抿紧双唇,不,还不只一块,缺少的东西还有分裂出去的虚影墨林,他能感觉墨林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而且还在不断靠近。对方一定也感觉到他的存在了。
“怎么都不说话?”维多利亚女亲王寻了张椅子坐下,“我刚刚在门外还听你们聊得起劲,这会儿怎么都不说话了?”
她身后的女子笑着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孩子们长大了,总会有些不愿意告诉长辈的秘密。”
维多利亚忽然满面愁容,“说的也是,玛蒂尔达,你说我们是不是也该多给这些孩子们一些空间?毕竟我们可都是老太太了。”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啊!”亚瑟忙道,“您现在还很年轻啊,说不定在陌生人眼中,我的年龄反而要比您大呢。”
信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对啊,维多,不是,姨妈,我也觉得您现在看起来很年轻啊。”
他磕磕绊绊地差点把舌头咬了,说起话都有些漏风,这倒是把维多利亚逗笑了。
她拭去眼角渗出的泪光,“你这孩子说话还是这么好玩,不过你们既然都夸我年轻了,难道我还是不能加入你们的聊天吗?”
维多利亚执意要听,亚瑟也不好拒绝,更毋论他事实上对维多利亚有畏惧。这位杀伐果断的女王陛下除了当年一着不慎,被关进塔中以外,就再也没有能拦住她的人或事了。
更何况他也想要找到更有力的同盟,来劝阻伊凡放弃将王位传给希恩。
亚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顶着维多利亚看似温和实则深藏着锋芒的视线,“我们刚才说的是有关下一任的王位。”
“王位?”维多利亚诧异地坐直身体,“伊凡不是才继位没几年吗?怎么又会提起王位?”
在维多利亚的瞪视下,信衍与亚瑟都回避了视线,亚瑟甚至还下意识地又撇了一眼十七的小腹,嗫嚅着嘴唇,小声道:“这还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子嗣么,没有子嗣就不可能有储君。”
维多利亚一顿,挺直的脊背放松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王后和伊凡都还年轻,子嗣总会有的。到时候储君也一定会有的。”
“我也这么觉得的,但是...”亚瑟迟疑地看了一眼信衍,“他们似乎不打算生孩子,他们想让希恩继承王位。”
“希恩?”维多利亚扬起眉毛,转头看向玛蒂尔达,“希恩是什么人,我怎么不知道?”
玛蒂尔达弯下腰,凑近维多利亚的耳畔,小声道:“希恩是马尔科姆家的私生子,据说是马尔科姆公爵与吉尔伯特的母亲偷情生下的孩子。”
维多利亚了然地嗯了一声,又问道:“那我们有见过这个孩子吗?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玛蒂尔达想了想道:“我们没见过希恩,自从马尔科姆把希恩找回来,就对他看得很紧,没带出去见过人。”她补充道:“但听说希恩的性格柔弱,想法也趋向保守与□□,可能不太适合成为国王。”
亚瑟闻言,赶紧跟着点头,“没错!而且希恩的亲生父亲还是马尔科姆。虽说马尔科姆做的事不应该牵扯到希恩身上,但马尔科姆手段卑劣,而希恩又生性软弱,到时候说不定又会发生纷乱。”
他话音一顿猛然闭上眼睛,交握的手指扭结在一起,就像此时的声音般透着些许涩然,眼前似乎忽然浮现破败的王都,
天际晦暗的色彩、地面上俯倒的人群,还有那些嚎哭与鲜血,它们看起来如此真实,就好像他曾经亲身经历过。
亚瑟呼出一口浊气,“就比如说,这个国家也许会遭遇足以灭国的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