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叹于它们的美好,却不明白为什么在亚莉珊德拉的大脑中全是这样的花朵。
晶莹的露珠凝结在□□上,颤颤巍巍地从花瓣上滚落进泥中,带着娇嫩的花枝在空中微颤,震出诱人的芳香。
他忍不住伸出手,而当指尖才刚触到血色的花瓣,他的眼底就闪过穿着红裙的少女。
亚莉珊德拉一身鲜红,淅淅沥沥的汁液从衣裙下摆落下,她捂住脸颊,微颤着双肩,她似乎是在低声哭泣,但信衍却听到少女的轻笑声。
“信衍,你在做什么?”十七唤醒陷入幻境中的信衍。
他这才发现他居然将面前的红花整个抓烂在掌心中,水红色的液体顺着掌纹流下。
信衍松开手,掌心微微刺痛,花枝上的刺已然扎进掌心中,渗出的几点血珠融进花汁中,显得分外鲜艳。
他愣怔一秒,手掌在衣服上胡乱地抹了两下,“我没事,但我刚才看到了亚历珊德拉的幻影。”
“看到她的幻影?”十七抓起信衍的手掌,“那不重要,让我看看你的伤口。不知道这里的植物会不会有毒。”
“没事的,这应该没毒。”信衍嘟囔了两声,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了,被十七抓住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烫。
“你们两个站在那边做什么呢?”颜九微大声喊道:“都这时候了,还手牵着手?”
而他们已经站在第一个花房的门前。
远远望去,入眼皆是绿色与从中的一点艳色,繁茂的枝条都快要狂野地挤破整个花房,越是靠近就越是能感觉到这些生命在狂野生长的欲求。它们蓬勃地呼吸着,掠夺空气及土壤中的所有养分,极尽所能地散发声息。
但这过于复杂的味道,对于玩家来说就不怎么讨人喜欢了。
信衍捂着鼻子道:“我刚才没忍住,碰到路边的一朵红花,然后居然看到亚历珊德拉的幻影,感觉这些花挺危险的。”
“幻影而已,没什么危险的。”颜九微嗤笑一声,“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小了吧。”
舒炘却起了兴趣,追问道:“你触到花,然后就看到亚历珊德拉的幻影?”
“是。”
“那就对了,我还在想,明明这里是她的大脑,为什么会变成植物园,她的记忆都到哪里去了,原来全都藏在花朵里。”舒炘恍然大悟,这些花朵的香气实在太过张扬,以至于通感异能都受到影响,没能看穿藏在盛放花瓣背后的秘密。
他们不再犹豫,走进这堪比丛林的花房中,刚一进门便是一株开着粉红花朵的欧石楠,十三迫不及待地伸出手。
蓦然,眼前的场景一瞬间开阔起来,抬起头时甚至能看到枝条缝隙间的晴空,知更鸟轻灵的啼鸣掠过最上方的枝条,似乎都快追上高空的卷云。
尚且年幼的亚历珊德双手抓着裙摆,蹲在一株新生的欧石楠面前,她讨厌所有的课程,以至于在授课之前,偷偷跑出来,躲在城堡中的一处花园中。
这是她母亲居住的花园,一般没人会来到这里。她的母亲在生她时伤了身子,久久不见好转,只能日复一日地偏居一隅,就连亚历珊德拉也很少能见到母亲。
往日里,她来这里想见见母亲时,得到的消息却总是母亲玛丽夫人已经歇下。
每当听到这个消息,她总觉得难过,但不至于失望。因为在极少数能见到玛丽夫人时,母亲注视着她的眼神总是如此慈爱。
母亲分明也是爱着她的。
但母亲的身体还是一日比一日更加虚弱,亚历珊德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母亲,没有来自母亲的教导,这让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7岁的孩子。她过早地知道很多常人所不知道的知识,就比如说面前的欧石楠是如何在漫长时光中生长开花的,就像母亲那般在岁月间盛放又慢慢枯萎。
这是印刻在世间万物之中亘古不变的规则,是命运之神手中永远不会崩断的线,也是让她为之着迷的万物规则。
亚历珊德拉记得母亲曾说过当这株欧石楠开出第十次花时,母亲一定能完全恢复健康。
她装出相信的样子,但她知道母亲的生命在一点点变得暗淡,这是人类无法扭转的规则。
弯折的双腿渐渐有些酸涩,亚历珊德拉席地坐在草坪上,她没指望今天能见到母亲,但依旧不想离她太远。
她无所事事地望着天际,此时身后却投下一个阴影。
那人轻声说:“我亲爱的孩子,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上语言课吗?怎么躲在这里?”
亚历珊德拉回头望去,却看到母亲略显苍白的面色。“母亲,您怎么出来了?您应该要好好休息才行啊。”
玛丽坐在她的身边,揽过女儿的肩膀,“我的身体虽然较常人来说差了些,但只是走出来看一看,吹吹风的话,我想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她抚摸着亚历珊德拉的脸庞,她一向最喜爱的是小女儿,亚历珊德拉是她唯一的女儿,但因为身体的问题,她很难得能见到她,更不用说能抱抱她了。
亚历珊德拉简直不敢相信这份来自母亲的温暖怀抱,她的身躯僵硬许久,才慢慢地软了下来,依偎在母亲怀中,面前全然是一片醉人的暖阳,朦胧得就像梦境。
然后在众人始料未及的瞬间,这个梦境瞬间破碎了,他们回到花房中,而面前的欧石楠已经完全凋谢了,它等不到来年的再次开放。
舒炘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向花房小径另一侧的鸢尾,唤醒另一段回忆。
而新的开端起始于一个下雨的午后,亚历珊德拉似乎仍是7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在雨天稍显潮湿的红裙,坐在玛丽的床前。
她的身体还没有长大,脚尖都够不到地面,她晃悠着小腿期待道:“母亲,今天您的身体怎么样,我觉得您看起来好多了。这是不是说明您的身体正在逐渐好转。”
玛丽轻笑一声,摸着亚历珊德拉的额头,“那都是因为你能够陪在我的边上,这才让我的身体好转。但,”她话锋一转,按着亚历珊德拉额头的手稍稍用力,“我可不希望再听到你逃避授课的消息,要知道你的父亲可是特意没有将你送到修道院,而是留在我们的身边接受学习,你可一定不要浪费这样的机会,要好好向你的哥哥们学习才行啊。”
“我明白了,我会好好学习的。”亚历珊德拉年岁还小,自然还是一番少年心性,不爱学习,也不爱受到管束。而她的父亲对她也是颇为溺爱,甚至特别允许她看炼金术相关的书籍。
亚历珊德拉自然变得更加自由散漫,随性而为,唯一能够管束她的人也只有玛丽夫人了。
“光这样说可不行的,你也知道我的表哥很属意你,而他可是一位国王,如果他选择你作为他儿子的妻子,成为下一任王后,那么你必须要表现地更像王后的样子才行。”
面对母亲的教诲,亚历珊德拉不敢多抱怨,只能小声地嘟囔道:“我明白您对我的期盼,可我只想留在您身边,就算此生不会结婚也可以。”
玛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哀愁地看着女儿,“我又何尝不希望你能永远留在我身边呢?但我们总会分离。说不定是来年,也说不定是明天。但在分别之际真正来临的时候...”
玛丽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亚历珊德拉整个人扑进她的怀中。她轻拍着女儿的后背,脸上的哀愁却久久散不开。
有一些话就算不说出来,那也不代表它就永远不会成真。
而她们两个人比谁都清楚,这将会是无法改变的未来。
毕竟窗前栽着的那株欧石楠已经完完全全枯萎了,它连一次开花都没有等来。
这一段回忆就这样戛然而止。
下一段回忆接踵而来。
亚历珊德拉被一位少年紧紧地抱在怀中,少年的脸上满是悲恸,而亚历珊德拉却面无表情地搂着少年的脖子,“哥哥,你说母亲是真的不会再醒来了吗?这世上难道就真的没人能治好母亲吗?我不相信,一定有办法能让母亲回到我们身边的。”
“别再说这样的话了!”詹姆士收紧了抱住妹妹的胳膊,大声道:“亚历珊德拉,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母亲真的无法再醒来了。如果你想哭的话,哥哥会陪着你一起的!”
亚历珊德拉松开手,轻轻地推着詹姆士的肩膀,认真道:“我不难过,真的,哥哥,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让母亲醒过来的!”
詹姆士怔愣地看着妹妹,抚在妹妹后背的手脱力滑落下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猛然抓住亚历珊德拉的肩膀,眼角微红,还未干涸的泪痕凝结在眼下,“亚历珊德拉,放弃你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吧,就算母亲不在了,哥哥们也会一直陪着你的,大哥也很快就会回来了,你不是一向最喜欢大哥了吗?”
亚历珊德拉抿着嘴唇,犹豫着点点头,但又摇了摇头,詹姆士的话就像冬天呼出的气,在玻璃上留下浅淡的影子,但又很快消散开。
此时的她已经听不进詹姆士的话,望着他身后那扇窗外的积雪,一点点陷入苍茫的幻象中。
就像翻涌沉积的泡沫,堆积成一个流转着幻彩的人形,那人形在风中静静地坐着,边缘模糊不清,她似乎是在笑着,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自己。
她是在等待着谁吗?那个被等待的人会是我吗?亚历珊德拉想。
可当少女想要走过去,推开被白雾覆盖的窗户时,那人形却轻而易举地散开了。就像每一年的积雪,每一年的花季,每一晚的落霞那般,消失在时间中。
亚历珊德拉一直在等待,等待它们重新出现,她坐在窗户的下面,看着随风摇曳的欧石楠,头顶的那扇窗户中就会再次响起母亲的声音。
她一直以为她明白生命与死亡的含义,但现在她才发现过去所有的认知不过是泡沫上折射的光带,它们并不存在,就连泡沫本身也是不可触碰的幻象。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看清楚母亲在她心中留下的那潭清泉的模样,那些爱意源源不断地涌出才让盛放的花园找到生存的可能。
而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花园就此枯萎,她所喜欢的人与物总有一天还是会回到她的身边,亚历珊德拉默默地坚信着。
詹姆士搂着她肩膀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但她就像没有感觉到哥哥的存在,干脆地忽视了他。
“父亲,您来了,快劝劝亚历珊德拉吧,我很担心她。”詹姆士对着亚历珊德拉身后的那个男人说道。
“哎,”那男人长叹一口气,他的心未尝不是难过的,“没事的,詹姆士,让亚历珊德拉做她喜欢的事吧,这算是我唯一能为她和玛丽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