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们不断向前推进,身边的怪物也越来越少,隐隐能看到微弱的光芒从怪物们的缝隙之间分散地落在四周。
仅凭这些微的光芒,信衍隐约瞧见这房间是一间礼堂,有着高高的屋顶和宽敞的空间,四周还伫立着几根立柱来支撑屋顶的重量。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立柱的存在,当然是因为他刚刚才一剑劈在立柱上,激起一阵刺耳的声音。
他的虎口震得半麻,几乎都要握不住剑,他舔舔发酸的牙根,却见一根雕刻着繁复图样的立柱上现出一道深深的缺口,几乎就要从中间断裂开。
一旁的十七也受不了这般尖锐的声音,眉头紧皱但未退开,反而靠近,仔细瞧着立柱上的图样。
精美浮雕上,少女站在花丛之中,向往地展开双臂拥抱面前的物件,然而那物件却恰好处在砍出的缺口中。
“那是什么?”信衍也看见浮雕,下意识去触摸柱子上残存的花纹。
“等...”十七还未来得及阻止,信衍的指尖就已经挨在浮雕上,下一秒整根柱子却以缺口为中心迅速消融在空气中,瞬间塌缩不见。
信衍一愣,那触感似乎不太对劲。“十七...”而他刚想询问,却被十七一把拉住。
“十七?”信衍茫然。
“...快走吧。”十七仿佛面色不改,但他抓着信衍的手却在微微用力。
信衍不再多问,但恍然间,他心中却冒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让柱子消失的原因不是试炼或死者,而是他所释放的、来自十七的异能。
十七的异能或许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它真正的力量或许是消解它所触碰的一切物体。
信衍不知道自己的猜想有几分正确,但这次连他都没料到,他竟完全猜对了,十七的异能可以消弭物体,以及物体在这世上的一切倒影。
也正是这个原因,十七几乎不直接用异能攻击死者,因为死者的消亡会让试炼也失去依附生长的土壤,他的异能看似强大,实则是一层严酷的桎梏。
信衍仍未想到这一层,但隐隐约约他心中已有预感,十七展露在外的不过是他过往的冰山一角。
他下意识地看向十七。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十七充满莫名冷意的眼神。
十七勾起嘴角,语调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他微抬着下巴轻声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为什么连我叫你,你都听不到?”
他贴在信衍的耳畔,暧昧又潮湿的语调喷洒在信衍的耳垂上,“你是不是...”
十七的身高要比信衍矮上些许,这时如果有人能看到他们的话,或许会觉得十七这是在投怀送抱,但只有信衍知道此时他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信衍的耳垂微微地湿红起来,然而心中却如坠冰窟。
没错,像十七这般聪慧的人一定知道他刚才心里想的是什么,不被允许提及的异能被如此肆意揣摩,这一定是十七所无法容忍的。
都是因为他窥视了不该看见的,那么十七会怎么对待他?
十七眼底深邃、波澜不起,信衍从未在十七身上看到如此冷酷的神情,心中不免惶惶不安。
十七是否会干脆抹除他,只为了让秘密继续沉默?
反正无人会注意此刻的他们,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可当他吐出胸腔中淤积的浅薄呼吸,感受到十七贴在他胸口的轻微颤动,闻到面前那人身上的清淡气息后。
信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突然觉得不再害怕。倘若真能死在十七的手上,那也算得上是good end吧。
没有什么是比这更让人期待的了,至少这证明了他将会在十七的身上永远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
听啊,此刻十七那压抑的喘息声,光凭这一点,信衍就已经明白他在十七心中的重要了。
十七是因为不舍得伤害他,也不舍得怀疑他,才会发出痛苦而困扰的喘息声吧。
而信衍只会觉得这声息甜蜜而醉人。
他忍不住想要听到更多的声音,在这怪物们盘绕的喧嚷声中,听到更多来自十七的喘息声与心跳声。
信衍下意识地用上异能来强化听力。
然而这强化过的听力真的捕捉到他本没能注意到的声音。
信衍伸出双臂,出其不意地将十七揽在怀中。
十七一愣,伸手推搡信衍的胸口,隐隐发怒道:“你在做什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而作为对此的回应,信衍居然伸出手指,一只手轻点在十七柔软的嘴唇,而另一只手竖在唇间,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嘘”,示意十七保持安静。
若是面对以前的十七,那么早在信衍伸手之前,他的手指就会被齐根削断。
而现在的十七愣了一秒,居然真的不再做声。
信衍并没有意识到,刚才他居然下意识做了这么大胆的动作,他的注意力此刻全在隐没于四周的回响中。
那是少女的哭声,听上去有几分熟悉,她没有吐出任何的字句,只是单纯地哭着,却始终没有停下来。
少女落下的泪水经年累月地在房间中慢慢蒸腾,成为弥散在整个空间中的主调,清淡缥缈却不会轻易散开,只是那些闹人的怪物们实在过于喧宾夺主,才让作为房间主人的她的哭声被掩盖起来。
十七伸出手轻点在信衍的锁骨上,当信衍低下头时,十七无声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信衍松开揽住十七的手,正色道:“在强化听力后,我听到亚历珊德拉的哭声。”
十七闻言,沉默地看了一圈四周,猛然抽出长刀,斩断面前阻挡去路的怪物们,“我明白了,走吧,这或许是重要情报。”他不再有所保留,而是一路火力全开地领着信衍来到出口。
而在这期间,信衍也始终没有停止异能,而亚历珊德拉也始终没有停止哭泣。
他们离出口越近,哭声就越是轻微。直到他完全听不清时,出口也赫然出现在眼前。
舒炘正依靠着一旁的墙面,不满地质问道:“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
其他人也早已等候多时,纷纷围聚上来。
“你是说,你听到亚莉珊德拉的哭声?”听了信衍的话,舒炘摸着下巴,志得意满道:“果然如我所料。”
众人都在等他继续说下去,然而舒炘却缄默不语。
十三耐不住,追问道:“啥意思?说明白点啊,你怎么总像神棍,这也不说,那也不说,是怕说错吗?我又不会嘲笑你。”
“自己想。”舒炘背着十三翻了一个白眼,转身走向另一侧的大门。
这扇门几乎和此前遇到幻影怪人的房间大门一模一样,而他们现在所处的通道也像那时一样,渐渐显出衰败的模样,即使依旧挂着许多装饰挂画,可仔细去看却能瞧到画框边缘的金色已逐渐剥落。
它们都在时光中逐渐腐朽,最终一切过往或许都无法流传下来,不然这里又怎么会被埋藏,终日也见不到日光。
而那贵族少女又怎会在这暗无天日的房间中,徒留下悲伤的哭声。
但就算这样,亚历珊德拉生前的生活也要比幻影怪人好上许多。如果她最后没有被幻影怪人杀害,又也没被盗走、毁辱尸身,那么她的一生都堪称是人生赢家。
信衍说不清他对怪人究竟抱着怎样的想法,一方面他痛恨怪人对亚历珊德拉的所作所为,但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在可怜他长着这样的容貌,还失去了母亲。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怪人无法掌握人类应有的情感,做出这样的事。
但同时他也清楚,最可怜的人其实还是无辜的亚历珊德拉。
这种矛盾情绪让信衍有些害怕进入门内,毕竟藏在这扇破旧木门背后的真实一定又与怪人有关。
他眼见舒炘正准备推开门,忙向十七靠近了一些。
突然十三心有余悸地拦住舒炘,“等等!先说好,这里面不会又有那怪人吧?说真的,我真不想再遇到它,它实在是太难对付了,真的!”
光听她这颠三倒四的用词也明白她有多抗拒。
舒炘浅笑道:“你放心吧。这里面没有怪物。”
“那就好。”十三那口气才松了一半,却听到舒炘补充道:“至少现在没有,至于会不会突然出现,那我就不知道。”
“...不要这样说嘛。”十三拉长语调哀叹道。
舒炘对此冷漠道,“别吵。”他推开这扇破旧的门。
门内尽是陈旧而腐朽的味道,混杂着潮湿的黏着感,直让人无法畅快呼吸,一阵灰尘随门扬起,又缓缓下落。
十三捂住口鼻,小退半步。
这里像是无人居住过的废墟,没有任何生命曾经在此停留过的痕迹,甚至找不到时间曾经在这里流逝的印迹,一眼就能够看透它的过去与将来。
毕竟往前数一百年,这里是废墟,往后数一百年,这里还是废墟。
唯一例外的就是这短暂的当下,被怪人和他的母亲暂时入侵,但他们却无力改变这里是废墟的事实,特别是在母亲离开后。
而此时房间应该是停留在母亲已经离世,而怪人还是孩子的阶段。
因为这里的陈设与第一个房间基本没有差别,唯一不同的是生活气息愈加淡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