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的一切都能和我有联系!”徐斯绮的话语就像她的掌心那般炙热。
“你!”颜九微停下挣扎的动作,但下一秒又使劲挣开对方的手,冷笑道:“说这种老土的话,你觉得对我有用吗?你根本就不懂我!”
徐斯绮微微地垂下眼帘,“当然,我不懂你。应该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真正地懂其他人,但我知道你在难过。而我因为你的难过而难过。”
她停顿一秒,抬起头正视颜九微的眼睛,“这对于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足够将我和你链接在一起了。”
颜九微一愣,迅速地低下头,她看着地上洇出的一点深色水渍,倔强道:“我没有难过。”
徐斯绮伸出手,轻轻地按在颜九微的头顶,“嗯,你没有难过。”
“我...”颜九微的尾音渐渐在风中散去。
“还有你听了别生气,我想坦白一件事,”徐斯绮松开手,“我曾经向别人打听过你的事,就是那些事...”
颜九微顿时眼泪也落不下来了,这最不想被人知道的事,被最不希望对方知道的人知道了。她说不出此时的心情是紧张还是羞愤,她只想赶快离开躲进独属于她的角落中。
她分明就是想要独自缅怀曾经,才会长久地站在楼顶上,但从这一刻起,一切隐秘的庇护所都失去它们应有的含义。
她顶开徐斯绮的手,大声喊道:“你凭什么做这种的事!谁允许你的!”
“我都说了让你别这么生气嘛。”这人的话反而让颜九微更是怒火中烧,所有不为人知的隐秘情感全被压在怒火之下。
她伸手狠狠地推了一把徐斯绮,让年久失修的栏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我凭什么不生气?!”颜九微的眼角微微泛红,这个年纪的她远不像未来的她这么会控制情绪。
“也对,你的确应该生气。”本以为徐斯绮能说点好听的话,却没想到这个不懂人心的女人只会火上浇油。
颜九微怔怔地看了徐斯绮半晌,突然就失了气力般,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提,也只有徐斯绮会这么莽莽撞撞地闯进来,在别人用尽力气藏好的伤疤上撞出一道口子,漏出满地混乱。
她没有心思再与徐斯绮牵扯,与她诉说心中苦痛又有什么用处,反而像是落了一地鸡毛的闹剧,她怀揣着一肚子愤慨,转身打算彻底告别身后的女人。
但谁知这个女人愣是一点长进都无,伸手都拉住颜九微。“虽然我还是喜欢看你笑的样子,但现在却觉得你生气起来也是好看的。”
颜九微蹙眉,“你在说什么。”
徐斯绮却轻轻笑道:“只要你不难过了,就算是生我的气了,我心中也是欢喜的。”
远处的蝉鸣突然近了,又突然远了,徐斯绮身上那寡淡的花香味一下鲜明起来。
颜九微后知后觉地发觉,那好像是她家常用的洗衣液的味道,难不成这女人连这种事情也去打听了?
她张开嘴,刚想质问,却被迎面而来的风堵住了嘴,那味道似乎也更近了些,一下子就让她想起怀念的事。
但也仅仅只是怀念而已。
“我不想对你说那些虚伪的安慰,但依旧我不想让你太难过。”徐斯绮的身形化在灼灼艳阳中,“对于你家人的离世,我同样也感到难过,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就要永远为了缅怀他们而放弃自己的未来。”
颜九微沉默在那人的眼眸中。
“如果你是因为觉得孤独,才会放任自己沉湎于过去,而不去追求未来的话,那么一切都将失去它们应有且仅有的意义。你的未来没有意义,你的现在没有意义,你所怀念的过去也一样没有意义。”
“当然,你为了通关试炼所杀的那些人命也将失去意义。”徐斯绮毫不留情地说道。
“我...”颜九微的眼瞳紧缩了一下,她慌乱道:“你怎么知道的?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想要杀他们!”
徐斯绮轻轻揽住她:“我当然知道,我知道你的新手试炼是什么,为了通关试炼,你必须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你明明知道,那为什么还要靠我这么近?”颜九微仓皇地问道,她试图将徐斯绮推开,即使她知道,她并不想离开这个怀抱。
徐斯绮却收紧了手,“因为我想要了解你,想要靠近你。”
“可是,我...”
没有等颜九微把话说完,徐斯绮打断她道:“我现在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听你的回应,其实我怎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与你的未来。这世界上的所有人与事,不过都是现在投射下的倒影。然而确定身处前行中的人却只有你一个。我们都会在未来迎来分别,但构筑名为你的存在的事物只有你自己。”
“...所以你也会离开我吗?”颜九微轻声问道。
徐斯绮轻轻托起颜九微的下巴,注视着她道,“也许某一天,我们终会分别,但只要有分别,就一定会迎来重逢。”
“即使终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像我的家人那样离开我,我也必须要前行?”
“当然。你喜欢这里对吧?”徐斯绮松开手,“你喜欢会长、喜欢先知、喜欢十三、也喜欢十四,你喜欢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但你知道试炼终有一天会将我们分开,所以才会远离大家的吧。”
颜九微被说中了心思,顿时羞恼地在徐斯绮胸口狠狠锤上一拳。
徐斯绮笑着轻咳了一声,“你记住,就算我们终有一天会分别,只要不忘记就够了。”
她后退一步,“就算有一天你会忘记我今天说过的所有话,但此刻吹来的微风,响起的虫鸣,夏日的阳光,都将成为你生命中永远不会被忘记的景色。”
“那么对我们来说就已足够。”
那些微风与虫鸣与阳光,她都没有忘记,徐斯绮说的每一句话,她也没有忘记,可每次当分别来临时,她都在一遍一遍问着自己,这样真的已经足够了吗?
她似乎仍在梦中,眼前尚且青涩的徐斯绮身影越来越淡,她的眼角不禁渗出泪水。
她原以为能梦见更加让人高兴的片段,但回忆都变得伤人。
倘若这段路程能更长一些就好了,那么所有让人害怕的分别将永远不会到来。
“醒一醒,微微。我们已经到了。”徐斯绮轻轻推了推还沉湎在回忆中,装睡不肯起的颜九微。
她把车停在网吧后门处,门口亮起昏暗灯光将现场渲染得像三级恐怖片的配色。
“微微,我知道你没睡着,”颜九微始终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她咬紧牙关紧闭双眼,就像多年前独自躲在天台的小女孩。
她一遍遍回忆着会长的模样,仿佛这样做的话,她就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模样,那么离别的时间就会到来得更远些。
突然眼角处贴上一个温热的物体,轻轻拭开眼角的湿痕,徐斯绮轻叹一口气,“起来吧,微微,再这样下去,你就真的见不到会长最后一面了。”
听闻此言,颜九微猛然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她坐直身体喃喃自语道:“对,没错,我还要去见他,不然的话,我们连好好的分别都做不到了。”
她打开车门,却注意到在灯光照射不到的昏暗角落中,隐隐约约有影子在晃动。
“谁!是谁在哪里?”她喝道,在一片沉寂的暗色划开一道无法愈合的口子。
徐斯绮也下了车,顺着颜九微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在这浓重暗色中的确有人影在颤动,但当她仔细去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微微,是不是你看错了,那边没人啊。”徐斯绮从车后绕了过来。
“不对,就是有人!”颜九微的神经愈加紧绷了,指尖隐隐蹿出些微的火光,“你最好快点出来,要不然我可要不客气了!”
在这明明灭灭,无风自动,却逐渐愈盛的火光中,从巷子的最深处走出一个人影。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直觉很敏锐啊。”那人的指间夹着一支即将燃尽的烟,但看那烟灰的长度,她似乎只是拿在手上,任凭它燃烧。
“十三姐...”颜九微指尖的火光渐渐地熄了,她有些无措地看着面前的十三,“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不到上面去,会长呢?他现在...”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就算不用说她也知道,倘若现在会长没事,那么十三又怎么会独自在这里。
十三松开手 ,指间中即将燃尽的烟蒂落了下来,在半空中化成一缕浊烟,还没有落在地上,就顺着风的轨迹散落开。
她摇了摇头,没有任何言语,但在场的两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未尽的话。
颜九微突然间像是失去浑身的力气,跌了下去。她在昏暗的闪烁灯光中捂住了脸,无声呜咽,心口像破了一个大洞,明明她没有忘记那天发生的一切,那又为什么此刻的微风却猛烈了数十倍、数百倍,直将心口割得千疮百孔。
会长是在那起事故发生后,第一个接受她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会长,那么她与很多人都不再会相遇。
颜九微早在多年之前就开始准备与会长之间的盛大告别。但在这一天忽然骤至时,她却发现一切的准备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哭不出来,却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徐斯绮慢慢地低下身,将她揽在怀中,抬起头问道:“那先知?他现在在哪里?他...”她停顿片刻,轻轻问道:“他还好吗?”
十三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现在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没有人能进去。不过现在还是让他单独待着吧,会长出了这样的事,最难过的人还是他。”
“那你还好吗?”徐斯绮问道。
十三将手举到唇边,才惊觉指间的烟早就已消失了,她轻咳了一声,“还好吧,早在十四...我就做好大家都会离开的准备了,况且我认为对于会长来说,离开反而是解脱。”
“但十四只是离开,他还活着。”徐斯绮道。
“对我来说他和死人没区别,”十三掏出烟盒,重新抽出一支烟,“下次再见他的时候,就是我亲手杀了他的时候。”
她的话语说得这么轻忽,仿若夜间轻缓向上腾起的薄雾,看不清晰,也触摸不到,但徐斯绮知道十三的坚决。十三也长大了,从当年那个在十四身边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变成如今的模样。
十三点起手中烟,“现在已经很晚,你们先上去休息吧,不过6729这两天也回来了,你们注意克制着点脾气,我不希望这两天有任何争端。”
“6729?他来做什么?”颜九微猛然抬起来,眼角还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