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来势汹汹的鼠王,信衍可以说是万策尽了。
他不断地来回翻看着空间,甚至尝试在鼠王身上淋上一点海德拉的毒液,那黝黑的毒液一淋在尚未熄灭的火焰,便将火焰的颜色染成靛青色。
鼠王身上的烧伤也逐渐开始溃烂,外圈还形成青紫的淤痕。显然鼠王也奈何不了海德拉的毒,但它仍未后撤,甚至更加狂躁了。
它们猛烈地撞击着市政大楼,不出数分钟,整栋大楼都开始出现倾斜,倒塌的趋势愈来愈裂,信衍已经预见在不远的未来这里只会存在一片废墟,与其中濒临死亡的他。
他低下头,看见鼠王不断碾合的牙齿越来越近了,或许是因为离死亡更近的缘故,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克制它的,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会有无解的局。
他拿起收起尚未完全用完的毒液,却诧异地发现,原本浑浊晦暗的毒液竟然分了层,上半层还是毒液原本的模样,下半层竟然变得澄透无色起来。
这瓶子原本可是用来装圣水的,难道说在对付海德拉时圣水并未完全用完?或许残留的些许圣水还降解了海德拉的毒液?
那么这圣水是否也会对鼠王有效?
要知道圣水可以免疫毒素与祛除瘟疫,那么作为瘟疫之源的鼠王想必也在祛除范围之内吧。
而鼠王的攻势也越来越猛烈,眼见大楼即将倾覆,信衍来不及多想,径直将瓶中所有液体全部倾洒在鼠王身上。
毒液与圣水细密均匀地从半空中落下,在炙热的温度下瞬间化成更为致密的气体笼罩鼠王全身。
在那一瞬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鼠王们依旧猛力撞击市政大楼。
但下一秒,鼠王就爆发出宛如被撕扯般的哭叫之声,那声音回响在信衍的头骨之间,震荡着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几乎要将每个细胞中都挤压出所有的水分,然后迅速蒸发,融合在这天地之中。
信衍站不住,单手扶靠着窗台,脖颈也完全使不上力气,艰难地撞在窗棂上。
他微微抬起头,只觉得眼底尽是白光,仿佛太阳都要坠向地面,压在眼球之上,浑身都开始渗出一层层的汗液,他像是在阳光爆晒中慢慢脱水的植物。
这就是鼠王真正的力量吗?
那他也不算是输得太离谱,面对这样的对手,论谁上都讨不得好,也只有十七能轻松地击败它们了吧。
他郑重地吐出藏在胸腔中最后一口空气,闭上眼睛等着大楼倾覆,将躯壳掩埋在废墟中。
然而下一秒,叫声突然停歇了,地面上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向着海港的方向而去。
鼠王这是逃走了吗?
信衍想要站起来探查鼠王此时的情况,然而四肢却怎么也使不上力,连呼吸都觉得痛苦。
他张开口却无法呼吸到更多,穿透面具的空气像是掺着浓烈毒药,灼伤他的咽喉。
他痛苦地扼住脖子,然而戴着手套的手也只能摸到滑腻的面具,颓然地滑了下来。
他不敢再动了,每一个动作都是在消耗他的生命。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与以往任何一次濒临死亡时都不同,以往的危险都是一刹那的,只有眼睛能捕捉到,而心还来不及感受,他只能感觉到劫后重生的庆幸。
而这次,来自死亡的威慑将时间无限延长,信衍依靠在墙边,他明明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但却能感觉到生命在无法遏制的流逝。
他无力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命剩余的时间在被不断拉伸,他像是度过许多天,许多年。
在这片白茫茫的光芒中,他看到太多的东西,这长达数十载的故事全部被压缩在一幅画面上,然后一眨眼全都消失不见。
这就是死亡吗?
死亡就意味着,这片土地将忘却所有发生过的故事吗?
信衍心中涌出不甘,如果是这样的死亡,他怎么甘愿承认,怎么舍得遗忘。
但这样的死亡却无数次发生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最终都被人遗忘。
他微昂着头,眼前一片迷蒙,那些属于这座城市的记忆却鲜明起来,他看到绑缚在火刑架上的囚徒被烧得赤红的双眼,听见跪在地面上鞭打己身的教徒的忏悔,嗅闻一间间房间中死去已久、无人收殓的尸体上散发出来的腐臭。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场瘟疫,有太多人死去,也有太多人被遗忘。
这里失去太多生命、太多故事,也最终失去未来。而当市政长官坐在房间中,看着城市慢慢变成一座死城时,他心中又会想起什么?
也或许他什么都想不了,因为他的身体也将成为瘟疫的养料,铸成新的镰刀,收割着人们的生命与希望。
信衍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事,他只能选择等待,等着身体慢慢好转,或者等着彻底地死去。
所幸他还是活了下来。
当地面的震动慢慢远去,鼠王已经彻底离开。
信衍解开束缚已久的鸟嘴医生套装,猛地咳出在喉间酝酿已久的血沫,看着身上泛起的黑斑,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染上鼠疫。
然后圣水已全部用尽,他只能拿出一颗治疗作用的药丸,那可是十七强塞给他的。而那药丸果真疗效迅速,很快身上的黑斑便褪去颜色,身体的不适也有所缓解。
他站起身从摇摇欲坠的房间窗口中探出头,这片区域已经不能再待了。鼠王没有死,它随时都会回来。
而现在离试炼结束还有近19个小时,虽然此刻窗外的天色还是毫无变化,依旧灰蒙蒙的,但在这19个小时中会迎来黑夜,到那时将会是老鼠的天堂,他一定要在这之前解决它们。
那么首当其冲就是重新找到一个开阔且有高处的地方,能同时攻击剩下的30只老鼠,且不会被反击。
这样的地方显然只有远处的教堂。既然已经决定了目的地,那剩下的问题就是要怎么过去。
信衍绝不想从地面走,且不说会迷失在曲折蜿蜒的小道中,地面上可还有许多潜行的老鼠们。
那么唯一的选择就只有从空中走。
信衍翻开技能书,画面上是正在谢幕的魔术师剪影,那是6982的异能。既然对方是用这招做到悬浮空中,甚至在空中行走,那么他也可以。
他收回技能书,重新穿好鸟嘴医生套装,单手抓在几乎断裂的窗框,踩上窗台,稳稳地在空中踏出第一步。
这个城市比想象中更大,这是一座因为海港而集居的贸易城市,沿街的商铺都昭示着曾经的繁华,只是现在都沉寂了,港口的货船都停靠在码头上,破败不堪。
也许是因为鼠王在城市中走了一遭的缘故,沿街的尸体都少了不少,大抵都是进了老鼠们的肚子中。
那些零星的碎骨铺洒在路面上,与他们生前所制造的垃圾混杂在一起,铺就成一条新的路。
这是旧世纪的末端,也是新纪元的开始。
信衍不擅长历史,他不会知道在鼠疫爆发之后,西方旧世界的枷锁被打开,迎来工业革命、文艺复兴的兴起。
他只是看着偶从路边淤泥中冒出的那点绿芽,突然就出了神,原来这个世界并不全然都是死亡。
几分钟后,他终于来到教堂门前,与其他建筑相比教堂的外观簇新得就像才有人擦洗过。
他站在教堂广场的石砖上,周围没有尸体,也没有老鼠。
这里什么都没有,但似乎到处都是死亡的味道。高高立起的塔尖像利刃般刺向天空,这是无声的墓碑,弥足长新地一遍遍讲述着这个城市的故事。
这是城市仅剩的咽喉。
他沉默着走进教堂内部,这座教堂是极为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内部全是色彩艳丽的彩绘玻璃,若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那么这些绚烂的色彩一定能让每个虔诚的朝圣者看到,什么叫做希望的光芒。
但现在的城市却找不到一点光亮,在渲染着灰色调的世界中,这样的彩绘玻璃就显得失了颜色,晦暗得仿若无法醒来的噩梦。
信衍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声回荡在教堂的穹顶之下,空旷而孤寂。
这里明明什么都不会有的,为什么我还要继续向前走,信衍在诘问着自己,但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的心漂泊不安,一直到看到在教堂深处跪着的人影,那应该是一位神父。
神父听到脚步声,微微抬起头。
他竟然还活着?!
信衍快步地向神父走去,却在看清楚那人的模样试,惊愕地倒退一步,“你...没事吧?”
那人没有回答,他抬起干瘦的手,晃晃悠悠地虚点在信衍的方向。
“你,是个瘟疫医生吗?”那人像是许久没有说话,声音干哑得像一把枯柴,落在火中就会马上被燃个干净。
信衍迟疑地点点头。
那人想要抬起头,然而他脆弱的脖子已无法支撑头颅的重量,只能弯折着,声音中隐约有一丝笑意,“我还以为我们已经被放弃了,没想到现在还会有瘟疫医生来。”
“但是太晚了,太晚了。”他慢慢念叨着,声音一点点地低了下去。
“你说什么?”信衍听不清楚,蹲下来凑近一看,才发现此人已经闭上眼睛。
突然迎面吹来了一阵风,将身体吹散开,落在地上的分明是一节节白骨。
那人早已死去多时。
这个城市不会再有新的生命。
信衍站起来,风吹进长廊,从身边呼啸而过却不散去,始终在身后盘旋着。
现在离试炼结束还有16个小时,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
他走出教堂,站在开阔的广场中央,眼见天色一点点染上灰暗,而一直在身后无声呜咽的风也消散在空气中,四周悄然无声,沦为一座真正的死城,就连鼠王都似乎已经消失,但信衍知道它在。
它一直都在,藏在比所有人想象中更近的位置,一直虎视眈眈地凝视着生命所在的位置。
信衍抬头看向太阳落下的方向,厚重云层背后透出些微光芒,但这些微光芒不足以照亮即将堕入漫长黑夜的城市。
他伫立在教堂前,将身体完完全全地融入城市的呼吸中,他可以听到来自遥远边界的每一声回响,可以听到海浪击打在潮间带上的每一个贝壳。
他也同样能够听到鼠王的喘息声,它们似乎离得很近,但却找不到它们的具体方位,因为它们无处不在。
它们为什么不发起攻击,明明已经聚集这么多数量,它们究竟还在等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