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容住着的墨锦院是府上主院,离前院正门不过寥寥数步,可就在这寥寥数步内,雨竟然小了下来。
孟扶楹有些恍惚。
她生于京城却长于江南,每逢梅雨季,江南总要连绵不绝地下好长一段时间的雨。
可这儿和江南的雨是截然不同的。
上京的雨如同串珠一般颗颗分明,砸在油纸伞上是清脆的、淅沥的,声似击玉。
江南的雨却更像是雨丝织起的一张网,氤氲着水汽,潮湿且泥泞。
谢以珩曾见过。
他原本正要去向赵亭书房,但当女子撑伞擦肩而过时,一切仿佛都和两年前重合了。
那也是一个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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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江南一带一连出了好几起命案,谢以珩奉命前往调查。
却不曾想,他这才刚到江南,还没找地方落脚,天空便骤然飘起了蒙蒙细雨。
谢以珩无奈,只好进了一旁的水榭暂避。
凉亭依水临岸而建为榭,烟雾缥缈,景色甚好,他本因为计划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打断而有些烦躁,现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谢以珩难得的起了些许雅兴,欲静坐听雨,远处却匆忙跑来了一名女子。
亭内位置不大,女子只好挨着他坐下。
她那张小脸因为淋雨吹了风有些发白,纤长的睫毛挂着水珠,颇为狼狈,一袭月白素色云锦裙,由于被淋的透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外纱更是几近透明,若隐若现地勾勒出窈窕身段。
水滴顺着她脸颊滑落,女子用袖子拭了拭,却只是徒劳。
见谢以珩身上并没怎么沾雨,她咬唇犹豫了片刻,终还是细声开口:“敢问公子,可曾随身携带锦帕?”
谢以珩垂眸,并不看她,只递过去一方素帕。
“多谢。”女子接过帕子擦了擦脸。
原本干净的帕子既被打湿,她也不好再还回去,思来想去,便问道:“请问公子名讳、住处,待洗干净后我命人送到府邸上。”
不过一方帕子而已,难不成要她送到京城去?
谢以珩面色疏离:“不必。”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女子也未再坚持,两人遂缄默无言。
没多久,便有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撑着伞一路小跑过来,面上尽是焦急,连裙角湿了都未曾注意到。
小丫鬟先是进了亭内,将油纸伞搁置在一边,随后将带来的披风搭在了她身上。
她瞥了一旁男子一眼,压低声音担心问道:“姑娘可还好?”
“无妨。”女子拢了拢披风,摇摇头,“快走吧。”
随后在小丫鬟的搀扶下逃也似的离去了。
女子身材纤瘦,背影却是娉婷。
……
如同今日一般。
他蓦然伸手攥住了女子皓腕。
孟扶楹愕然抬头,不偏不倚地撞进了他墨色眸中。
“东西掉了。”谢以珩松开她,轻扬下巴示意。
孟扶楹顺着他指的方向朝身后望去,只见一枚莲花形状玉佩正轻轻的躺在水洼里。
是她的伞坠。
是外祖母前些年送给她的。
她这才发现伞柄上挂玉佩的那根线不知什么时候断了,连忙回去将玉佩捡了起来。
等她将玉佩擦干净,想向他道谢时,男人却已走远。
好奇怪的人。
孟扶楹丝毫未想起来曾见过他,亦未多做纠结。
眼下还是接赵婉清回来要紧。
可正当她转身之际,一抹身影映入眼帘,她这才发觉赵婉清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檐下。
“谢公子方才同你说什么了?”孟扶楹刚走过去,赵婉清便低头一溜烟地钻到了伞底下,将手上用牛皮纸包裹着的糕点往她怀里一塞,嘴巴一撇,面上隐隐有些不高兴。
她淋了一路的雨,回来还偏偏撞见了这一幕,当真是让人不痛快。
“不过是提醒我伞坠掉了而已。”孟扶楹将伞稍举高了些,撇清关系。
赵婉清是个藏不住一点事情的性子,孟扶楹又不是三岁孩童,自然看得出来她的心思。
但她此时更好奇的是,赵婉清口中这位谢公子是何人?
“连谢公子你都不知道。”赵婉清满脸不可置信。
一想到男子英俊的脸庞,她就忍不住红了脸,莫名扭捏起来:“就是长公主之子、齐聿侯世子、当朝大理寺卿谢以珩啊。”
这几个头衔,就算单拎一个出来也足够慑人了。
谢以珩这号人,莫说上京,宜朝上下估计都没几个不认识的。
传闻中那个外貌俊美,出身尊贵的天子近臣,对待任何人都端的是一副倨傲冷漠模样。
孟扶楹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姑娘,自然看得出来男子身上皆非凡品。
她只是没想到会是如此尊贵的身份。
见孟扶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赵婉清连忙瞪她一眼,警告道:“你可不许打他的主意。”
谢公子这等光风霁月的男子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凡人休想染指半分。
哪怕是她这位天仙般的表姐也不行。
孟扶楹顺着她的话点头:“我知道了。”
赵婉清这才满意,挽起她的手,欢欢喜喜道:“走吧,去尝尝我特意给你买的点心。”
两人说话间雨已经渐停,孟扶楹将伞收了起来:“你先回去换身衣裳吧,小心着了凉。”
赵婉清终归是淋了些雨,若是染上风寒,便是她的罪过了。
“不碍事。”赵婉清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我身子可没你那么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