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一下子瘫下来,他把杂志书盖好,生怕有什么皱褶,对毛文博说道:“我们去周家坝。”
毛文博抬头看了眼天色,对小孩摇摇头,“太晚了,明天再去。”
可是池岁星心里想到张浩,他走出卧室门看了眼时间,回头对毛文博说:“才八点多钟。”
“都八点多啦!”毛文博故作夸张。
小孩拉着毛文博衣袖左摇右摆,眨眨眼又撒娇:“我跟张浩说今天晚上一起玩的。”
毛文博不吃这套,常日里小孩撒娇惯了,起初效果很好。毛文博捏着小孩脸,“那你不早点说。”
池岁星鼓着嘴,口齿含糊:“忘了。”
毛文博当然不想小孩失约,于是在想,到底要不要跟大人说一声。说吧,这么晚了肯定不能再出门了;不说吧,要是等会大人找不到人,心慌不说,回来之后指不定要被说一顿或者打一顿。权衡再三,毛文博还是决定和小孩偷摸去周家坝,去给张浩说一声,今天玩不了,明天再来。赶在九点多洗漱之前回家就行了。
池岁星带着漫画,打算吧这个送给张浩看,以表今天失约的歉意。两个小孩摸着黑出门,池岁星不敢打灯,只能借着路灯光和其他家散出来的些微灯光,摸黑下楼。屋外吹着冷风,毛文博走在小孩前面帮他挡风,等到他们出了家属大院的范围,池岁星才敢把他的小手电拿出来,照在土路上,随后是田坎,是蜿蜒曲折又踏过千百遍的羊肠小道。
周家坝上,几处火光,邻里聚在一起烤火、攀谈,谈着前些天矿上塌方,谈着张玉兰正怀孕,可丈夫刘国强却刚好断了腿,谈着谁死在了塌方里,至今尸骨未全。
小孩没有多听,在周家坝错落有致的房屋布局里找到张浩家,敲了敲门。张浩还没睡觉,见是池岁星来了,脸上才有点笑容。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他说道。
“差点忘了。”池岁星把漫画杂志拿了出来,“这个给你看。”
“撒子哦。”张浩接过,他多次在小卖部见过这杂志,却从没买过。“你买的?”
于是小孩自豪道:“我哥买的。”
张浩见池岁星后面还站着人,张浩家里的老人又询问来人是谁。张浩便说道:“先进来吧。”一边往家里走去。张浩家中质朴,四处是土墙,没怎么刷过,还是黄褐色,配着夜晚的稀疏灯光,更显昏暗。屋里是一个大堂,烧着烛火和香烛,大堂正对面的墙上,挂着黑白的大头照片。
池岁星见过这样,在萧旭飞死之后。
小孩愣在原地,不敢再往前。张浩见他们没跟上来,“没事,那是我爸爸。”
池岁星倏然明白,跟着张浩到了卧室。说来奇怪,此前逗得他们大笑不止的漫画杂志,小孩却没怎么笑了。毛文博见时间快到,让小孩跟张浩打个招呼,他们先回了家,张浩对杂志也没什么兴趣,本来小孩打算借他看几天,可前者直接还了回来。
两个小孩出门时,天上飘着些雪花,似乎要飘到这个世界上的每一角落。毛文博打开手电筒,与毛文博原路返回。
池岁星虽然见过雪,也玩过,可恰好遇上天上下雪,只有寥寥几次。他走在路上,抬头望天,漆黑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他把手电筒也对着天空,光束不明也不亮,光线还不到一颗小树的高度便消失殆尽。可在光束里,那些雪花在半空中飘着,美轮美奂。小孩也学着雪花,在路上蹦蹦跳跳。那手电筒的光线渐渐暗淡,最终消失。
小孩拍了拍手电,“坏了吗。”
毛文博扣开手电筒的电池,放嘴边咬了两下又装上去,手电筒还是没有亮起来,“没电了吧。”
两人像是被困在无光的地方,荒野或是滩涂。小孩一下子怕了起来,抱着毛文博不肯松手。好在路已经走了一大半,还能看见不远处家属大院的灯火。于是毛文博拉着小孩的手往前走,田坎与田坎之间有时有坑,毛文博便用脚去探,一来一回,很是浪费时间。
两人站在路边,听见江水的声音,水流与江畔的沙石摩擦,像是淘洗大米,沙沙作响。多年以后池岁星远离景星乡,夜晚难以入眠时,总能想到这种声音。
等两个小孩终于走过田坎,来到土路上,家属大院的路灯光已经能明显照亮脚下,他们才快速跑回家。池岁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跟毛文博一起回毛家。毛健全还在客厅的书桌上,听到毛文博的开门声。他放下手里的书,轻声询问:“回来了?”
“嗯。”毛文博站在原地。
“下次不要这么晚跑出去。”毛健全叮嘱道。
“知道了。”毛文博带着池岁星回卧室。
小孩已经紧张得不行,生怕干爹去给爸爸告状,免不了一顿打。
“没事。”毛文博安慰小孩。要是毛健全要告状的话,现在待在客厅的就不是他而是池建国了。
今天小孩久违在毛文博卧室睡了一晚,他忍不住问毛文博,死是什么,人死了之后会去哪。毛文博便一手抱着小孩,另一只手摸着他的脑袋,对他说很俗套的一句话:人死了之后就会变成星星。然而小孩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会变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