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方琢的遭遇,沈知言之前便有大致的猜测。然而,那终究不是什么体面的经历,他不愿窥探别人的狼狈,因此从未深入查探过。
如今秦昭突然提起,倒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咂摸了一下秦昭的话,问道:“什么叫……‘成为下一个方琢’?”
作为沈知言的总助兼司机,秦昭自然知晓沈知言和方琢的交情。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Leo,你知道京市当年轰动一时的‘封道劫人’事件吗?”
沈知言闻言,眉心微动。
他听齐卓轩提起过,京市有三件广为流传的轶事——顾家的家族内斗、华家的封道劫人和陆家的豪门生死恋。
当时他只是将这些当做故事来听,因此并不知道其中的主角是谁。不过,既然秦昭现在有此一问,那么这场“封道劫人”的主角,自然不言而喻。
沈知言虽然不明白秦昭的意图,但还是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见他点头,秦昭便不再卖关子,直接证实了沈知言的猜测。
“那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华清礼,当年的阵仗可比徐胜宇逼停陆行驰要大许多。那时他们封锁了所有前往机场的要道,拦截了方琢的车,明目张胆地把人绑走了。自那之后,方琢失踪了整整32天。”
说到这里,秦昭顿了顿,目光直直地盯着沈知言的眼睛,“Leo,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它足以让一个人的尊严、事业……甚至社会身份,毁于一旦。”
沈知言的手指微不可查地轻轻一蜷。
秦昭的语气格外沉重,但传到沈知言的耳中,却让他不由地心生警惕——尊严、事业、社会身份,秦昭看似在在说方琢的遭遇,实则句句在戳他的软肋。
沈知言深深地看了秦昭一眼,并未搭话,只是长睫轻垂,掩下了眸中的情绪。
看到沈知言这幅无动于衷的姿态,秦昭心中一急,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Leo,当年的方琢和你一样,在京市毫无根基,全凭自己的能力和手腕,在利益错综复杂的豪门世家之间闯出了一条路。可他偏偏鬼迷心窍,看上了那个华清礼!他俩好的时候是真的好,就像现在的你和顾铎。但人和人相处,不能只看好的时候!看到方琢的下场,你还不明白吗!”
秦昭紧紧地盯着沈知言,面容严肃,“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当你想从这段关系中抽身时,你还走得掉吗?”
在秦昭殷切的目光中,沈知言微微撩起了眼睫。
“华清礼是华清礼,顾铎是顾铎。华清礼做的孽,和顾铎有什么关系?”
沈知言不明白为什么秦昭会对顾铎有这么大的敌意,而秦昭觉得沈知言被顾铎下了降头。
“怎么没有关系!”秦昭见沈知言依旧如此漫不经心,语气分外急切,“当年封路的人是华清礼,带着车队满城搜人的是徐胜宇!而在事后,动用关系帮他们压下丑闻的人,正是他顾铎!这件事怎么和他没有关系!”
说完,秦昭上身微微前倾,目光中满是担忧,“你知道在那一个月里,方琢都经历了什么吗?你知道自那之后,他过往的身份信息全被人抹除了吗?你知道现在的方琢,要是没有华清礼的陪同,根本连京市都走不出去吗!”
秦昭的声音沉稳、有力,煽动性极强。
然而,沈知言并没有被秦昭的情绪影响,他温声反问道:“说了这么多……阿昭,你的证据呢?”
秦昭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种事情,你居然跟我要证据?”
沈知言勾了勾唇角,脸上挂起了温和的笑容,他将身体向沙发背靠去,交叠起双腿,手指有节奏地在大腿上轻轻叩击。
——这是沈知言与人谈判时的一贯姿态。
秦昭见状,呼吸微微一滞。
沈知言没有在意秦昭的情绪变化,他只是笑了笑,“也是,这种陈年旧事,如果有证据的话,又怎么会拖到现在,仅仅用来做道德审判呢?”
“但是,阿昭……”接着,他话锋一转,“没有证据的支撑,你刚刚讲的不过是一个故事而已。你的故事就一定是事实吗?它或许是你主观意识上的推测,或许是有心人刻意引导的结果,也或许,当年流传出来的版本本就存在偏差。说到底,它只是个故事罢了。”
秦昭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不死心地说道:“你和方琢不是好友吗?他被这些人这么对待,你……”
“呵!”
见秦昭终于亮明了意图,沈知言冷笑一声,将他后面没说出口的话尽数打断。
“所以说,照你的意思,我该怎么做?单枪匹马带着 AG,单挑华家和顾家,救我的好友于水火?”
沈知言的反应完全出乎了秦昭的意料,他顿时面色一僵,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此时,尽管沈知言的唇角依旧挂着笑意,但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使得那抹笑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我记得,在佛罗伦萨,我第一次带你去谈判时,曾经教过你Double Bind,双缚策略——通过构建互斥性选择框架,来改变对方的决策权重。”
说到这里,沈知言饶有兴致地看向秦昭,“所以,阿昭,你刚才是在用这个策略,给我设下了‘道德悖论陷阱’吗?”
沈知言很少用如此疏离的语气对身边的人讲话。他一向采用怀柔策略,即便是批评,也是严厉中带有指导,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眼神中毫无温度。
秦昭一时有些心慌。尽管他在努力保持镇定,但是这种程度的伪装根本骗不过沈知言。
沈知言并没有因为秦昭的无措而心软,他一步步剖析着秦昭刚才的行径。
“你先是用一件似是而非的传闻,将感情问题转化为道德问题,把我对顾铎的感情置于道德困境中。之后,你又利用我对某些事的心理创伤,试图唤起我对方琢的同情,再用方琢来对付顾铎,最终逼我在爱人和友人之间做出选择。”
说完,沈知言轻笑一声,“阿昭,你用我教你的手段,来对付我?”
见自己的心思在对方面前暴露得一览无余,秦昭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没有,我没有想对付你,Leo!我只是……我只是恰好知道了这件事情,我怕你受到伤害!”
沈知言机敏地捕捉到了秦昭语言中的信息,追问道:“是谁‘恰好’告诉你的这件事?这件……用来挑拨我和顾铎,以及华清礼关系的事。”
听到沈知言的后半句,秦昭怔愣住了。
当他得知消息时,心中满是对沈知言人身安全的担忧,根本无暇顾及这背后可能隐藏的别有用心。
秦昭定了定心神,回想一番后,蹙眉道:“没有人特意告诉我,这是我查到的。Leo,你知道的,虽然你很擅长社交,却并不擅长与他人建立情感联系。可你和方琢的交情,进展得太快了。我担心他接近你别有用心,所以去调查了他。一来二去,就发现了这件事。”
秦昭对方琢的怀疑令沈知言心中蓦然一惊,他身在局中,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但他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到了另一件事上。
他看向秦昭,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今晚你将探查到这件事的过程整理成一份资料,明天发给我,注明其中的信息来源和关键角色。”
其实,这件事的幕后之人不用查沈知言也知道,只需要看他与华清礼或者顾铎中的任何一人闹掰后,谁从中获利最大即可。
除了陆行驰那个惯用阴招的人,还能有谁?
但是在这件事情中,陆行驰不重要,重要的是将信息散播给秦昭的那些人。
沈知言了解秦昭的能力。他这次之所以被人利用,一方面是关心则乱,而另一方面,想必是这道消息几经转手、切割,这才辗转到了秦昭耳中,消除了他的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