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指挥使毫不犹豫道:“刚过子正(12点)。”
裘智神色微沉,楚衍前脚刚进门,后脚便惨遭毒手。就算楚衍不是庄阳的私生子,养了这么多年,总有些感情了。可他竟为灭口,毫不犹豫地将楚衍送入黄泉,心肠也太狠了点。
院内死寂沉沉,唯有风拂过枯枝,发出簌簌声响。
白承奉站在一旁,越发觉得阴气森森,浑身寒毛直竖。他见众人都围在尸体旁,便悄悄往外挪去,脚步极轻,生怕惊动了什么不该惊动的东西。
他心神不宁,未曾注意脚下,踩到了一块石头,身形一晃,差点跌倒。
裘智听到动静,抬头看向白承奉,见他脸色发白。裘智知道他是殿前司出来的,什么可怕场面没见过,不至于害怕尸体,于是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
白承奉只觉背后发凉,打了个寒颤:“这院子就是樵夫说的闹鬼的地方。”
他不怕人,却怕鬼,虽说现在是光天化日,可依然怕被鬼关在房里吃掉。
裘智诧异道:“哪闹鬼了?楚衍是被...人杀死的。”
他本想脱口而出“是被庄阳杀的”,可转念一想,自己尚无证据,万一另有隐情呢?话到嘴边,硬生生改口。
白承奉觉得平时裘智挺聪明的,分析事情头头是道,关键时刻却总犯傻。他焦急道:“楚衍死在密室里,怎么可能没鬼?”
他亲眼看到李尧彪用剑劈开门闩,自己也进屋仔细查探过,没有任何机关,这屋子是个实打实的密室。
裘智略一沉吟,道:“楚衍如果想进这个院子,翻墙就可以了,根本不用开锁。院外的门锁,原本布满灰尘,现在上面的灰尘一扫而光,说明有人曾开锁进出。”
李尧彪和邓指挥使二人夜探庄家,也是翻墙进来的,楚衍武艺如何他不清楚,但翻个院墙,想来不在话下。
白承奉觉得裘智说得有几分道理,却还是将信将疑,问道:“那这个密室怎么回事?”
“密室?什么密室?哪来的密室?”裘智反问了一句。
白承奉面色微变,心中隐隐发毛。他狐疑地望着裘智,觉得他仿佛被鬼上身了,神智不清。
他战战兢兢地退后半步,低声道:“这屋子不就是密室吗?没有窗户,门又是从里面锁上的,若非鬼怪作祟,如何解释?”
裘智摇摇头,语气笃定地说道:“这屋子简陋得像个临时搭建的窝棚,经验丰富的工匠,一夜之间就能盖起一间一模一样的。庄阳和田夫人虽是养尊处优之人,但想在昨晚做些手脚,并非难事。”
朱永贤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难怪呢!这墙上的木板随手一推就倒,原来是匆忙间盖的,压根不结实。”
只要和鬼神无关,白承奉就不那么害怕了,脑子也能正常思考了。他环视四周,这间小屋确实破破烂烂,像是临时搭建出来掩人耳目的。
裘智沉吟片刻,分析道:“田夫人和庄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给盖成这样已经不错了。田夫人昨晚太过劳累,肌肉酸疼,所以才会步态不稳,一直揉捏双臂。”
田渔就算性格不是那么容易害羞,但毕竟是深宅妇人,没干过什么体力活,让她盖房子实在是难为她了。
朱永贤恍然大悟:“所以她走路踉跄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累着了。”
李尧彪本来还疑神疑鬼,现在听了裘智的分析,觉得十分合理。他冷哼一声:“世上哪有什么鬼神,尸体不会凭空出现,定是人为。”
正在此时,一名千户快步走来,抱拳禀告:“大人,院中发现两具尸骨。”
皇城司和王府护卫司的人在院中发现了楚衍的尸体,便对这个院子搜查得格外仔细,各处都翻了个遍,结果又找到了两具埋在地下的白骨,急忙来告知李尧彪。
众人本以为只死了楚衍一个,最多再有个失踪三年的庄舟,哪知接连发现三具尸体,不禁面面相觑。庄家就算不想造反,这草菅人命的罪名也跑不了了。
两具尸体的位置相距不远,尸骨埋得极浅,坑穴狭小,显然掩埋之人从未干过这种活计,挖不了太大。而且院子落了锁,不会有人进出,所以也没有费心掩埋。
坑内的白骨摆放凌乱,裘智蹲下身查看,试图寻找耻骨来辨别死者性别,可眼下尸骨交错堆叠,一时难以找到,便拾起下颌骨观察起来。
男性的下颌骨整体较为粗大、厚重,下颌角区角度偏小。而女性的下颌骨,骨质较轻,下颌角区角度偏大(注1.)。
他比对片刻,缓缓开口:“初步判断,死者是一男一女,不过后期尸检有可能会推翻这个结论。至于死因以及其他线索,需要详细尸检后才能发现。”
朱永贤十分信任裘智,毫不犹豫地拍拍他的肩:“你的判断肯定不会错,就是一男一女。”
李尧彪却皱了皱眉,显然不太相信。他们皇城司的老仵作都不敢贸然判断尸骨的性别,裘智不过是一介书生,怎么能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皇城司的衙役上前收敛骸骨,裘智起身闪到一旁,见衙役们的操作还算专业,便在院内走动,看看能否找到有其他价值的线索。庄家将此处封锁,肯定是为了隐藏不可告人的秘密。
裘智刚踏入东厢房,便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连连咳嗽,几乎喘不过气来。
朱永贤见状,忙拽住他的袖子,将他拉了出来。
裘智虽然没看清室内的细节,但可以肯定庄阳在这个院子的使用上没有说谎。屋内灰尘厚重,显然荒废已久。
朱永贤打开窗户,向裘智说道:“就在外面看看吧,里面灰太大,进去不方便。”
裘智不是喜欢没苦硬吃的人,他站在窗前,借着阳光,仔细打量屋内情形。屋中积了厚厚的灰,内部极为凌乱,地上满目狼藉。
床单、被褥被撕得破烂不堪,桌椅东倒西歪,器物散乱一地。墙壁上隐约可见砸痕,窗框亦裂开了道道缝隙,陈旧的血迹斑驳其间,霉味与腐败的气息交织,令人忍不住掩鼻。
朱永贤看着屋内的惨状,联想到先前裘智对庄阳的质问,他心底隐隐升起一丝寒意,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问道:“这地方…是用来关押犯人的?”
如果是正常住人,就算废弃已久,也不会这般凌乱。明显有人在屋内打砸,而且从来没人收拾过。
裘智沉默片刻,道:“就算是犯人,也不愿意住在这么脏乱的环境里吧。”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缓缓摇头,叹道:“造孽。”
两人紧接着又查看了西厢房与正房,里面的状态与东厢房大同小异。每一间屋子都杂乱不堪,透出隐秘与压抑的气息。
远处,李尧彪看裘智拉着朱永贤在院子里四处晃悠,急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朱永贤身份尊贵,皇城司的人不敢当着他的面放开手脚搜证,行事畏首畏尾,不如往常自如。
他这些日子算是看明白了,裘智说去哪,朱永贤就去哪,只要裘智不走,朱永贤绝对不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