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依旧是朱永贤牵马,裘智骑在马上。虽说朱永贤性子咋咋呼呼,看着不太靠谱,但裘智和他在一起只觉分外安心,骑在马上也不似先前那般紧张,渐渐放松下来。
回到家中,朱永贤一边替裘智收拾行装,一边问道:“你觉得白承奉怎么样?要是不喜欢他,我也给他退回内官监,你自己再挑个合适的。”
裘智没想到朱永贤竟如此大动干戈,连忙阻拦:“不用,不用,千万别这样。他就是个打工人,犯不上跟他计较。”
在裘智看来,断人饭碗,犹如杀人父母。白承奉做事还算尽职尽责,至于他不喜欢自己,无非是彼此没有眼缘。这与黄承奉欺上瞒下、玩忽职守性质完全不同,不用为了这种小事换掉他。
况且朱永贤与两个承奉磨合了这么多年,现在黄承奉已经离开,若再把白承奉调走,王府承奉司一时群龙无首,裘智也不愿见朱永贤身边无人可用。
朱永贤不愿委屈裘智,放下手里的活,握住他的手:“咱俩是要过一辈子的,这种事不能将就,必须找个尊重你的人。”
裘智微微一怔,随即满不在意地一笑:“我真的无所谓,随他去吧。”
白承奉的老板是朱永贤,只要他能干好本职工作,给老板伺候好了就行,不需要喜欢老板的另一半。就像现代社会,打工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对老板的配偶点头哈腰一样。
这种老板太过下作,裘智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白承奉自幼净身入宫,没有别的生存技能,宫廷是他唯一的容身之地。裘智上辈子作为法医,也是打工人中的一员,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无奈,不愿因为自己影响他人的生计。
见朱永贤左右为难,裘智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宽慰道:“你放心,我哪天真觉得他碍眼了,肯定告诉你。”
朱永贤思虑再三,最终不愿违拗裘智的意愿,点了点头,转而说道:“咱们明天就要走了,你去和王仲先告个别吧。”
一想到裘智即将摆脱王仲先的觊觎,他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等两人在西山住上几个月,感情稳定了,自己和皇兄一出柜,生米煮成熟饭,王仲先就彻底没戏了。
裘智来到潘文子家,看到王仲先蔫头耷脑地坐在书房里,神色憔悴,眉眼间皆是抑郁之色。他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
王仲先强打起精神,见裘智面露愧色,便知他已与朱永贤和好了,心中大恸,落下泪来。
裘智讷讷无言,过了半晌,将自己与朱永贤之间的误会说了一遍。
王仲先哭得泪满衣襟,红着眼道:“咱俩终究无缘,我不再强求。只是燕王并非良配,你又何苦要和他搅在一起?”
裘智明白王仲先的意思,哪怕现代同性婚姻合法化,仍有许多思想传统的父母百般阻挠,更何况在这封建王朝?可他两辈子兜兜转转,才遇上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不舍得轻易放手。
他沉默许久,终究只是低声道:“对不起。”
王仲先闻言,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破碎,霎时失声痛哭。他抓住裘智的袖子,苦苦相劝:“你选谁都好,就是不能选燕王啊。”
朱永贤是当今圣上的宝贝弟弟,裘智和他在一起,最后受苦的只会是裘智。
裘智今日前来,是为了和王仲先正式道别,见他哭得如此伤心,心里不免伤感。他沉默许久,方才低声道:“我先回家了,明天我要去西山小住几月。你早点回京,好好读书。”
王仲先望着裘智远去的背影,如钢刀刺心,抱着潘文子放声痛哭起来。
潘文子昨夜见朱永贤一表人才,又大老远追到宛平,便隐约猜到裘智会心软。
后来王仲先道明朱永贤的身份,他不免心生窃喜,王仲先如何能与燕王相争?可如今看着王仲先哭得肝肠寸断,不免心下一痛,泪湿眼眶。
他轻轻揽住王仲先的肩,柔声安慰道:“裘智心里没有你,你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你我意气相投,不如试着与我在一起?我相信,假以时日,总能生出几分情谊。”
王仲先听这话有些耳熟,恍然想起一月前自己对裘智说过同样的话,现在潘文子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他怔怔地望着潘文子,一时忘了继续哭泣。
裘智对骑马仍心存畏惧,众人为了迁就他,行进速度颇为缓慢。本是一天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三日。
好在裘智不愿在旁人面前示弱,在朱永贤的耐心教导下,逐渐适应了马背上的颠簸,骑术娴熟了一些。
众人抵达西山时,天光正好。途经一处深宅大院,角门忽地打开,一个女子从门内走出,身后跟着四名丫鬟。
那女子约莫二十一二,梳着流苏髻,鬓边插满了珠花,耳坠金环,一身绫罗,腕带玉镯。她眉眼精致,生得小有姿色,但双眉微蹙,似有无尽心事。
西山风景秀丽,游人四季不绝,只是她家地处偏僻,鲜有外人经过。此刻忽见陌生男子立于门外,她先是一愣,羞得面颊绯红,低呼一声,急忙转身退入门内,四名丫鬟亦慌忙跟上。
裘智深知古代大户人家男女之防极严,豪门贵妇轻易不会抛头露面,见那女子慌乱而逃,并未放在心上。
“王爷,这是庄老爷的宅子。”白承奉凑近朱永贤道。
朱永贤对这位邻居略有印象,回忆片刻,道:“我记得好像叫什么庄舟,名字与庄子同音。”
白承奉顺着他的话头道:“庄家大爷一直未曾娶妻,前几年才迎娶了一位姓田的夫人。方才那位,恐怕就是田夫人了。”
裘智暗叹白承奉的工作能力,什么事都记在心里,连朱永贤别苑邻居的私事都一清二楚。
几人正说着话,角门又被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位老苍头。他向朱永贤恭敬地行了四拜礼,道:"见过燕王殿下。"
田夫人单名一个渔字,出身官宦世家,出阁前随母亲在京中交际,对王室宗亲颇为了解。及笄后嫁入庄家,执掌中馈,知道周边除了自家,只有燕王别苑一户人家。
她方才瞥见朱永贤气宇轩昂,英武不凡,眉目间又与几位长公主有几分相似,立刻猜到了他的身份。只是丈夫不在家,她一个妇人与男子说话多有不便,便派了个老苍头出来告罪。
老苍头行过礼,忙替主母解释道:“我家大爷在外游历四年,三天前方有书信寄回,提及近日返家,主母便每日往山下迎候。不曾料到王爷驾临,一时慌乱,未及见礼,多有冒犯,还请王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