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古的欧式拱形窗镶了黑色的金属框线,窗外的阳光落在清一色的白墙上,被框线的投影切割成了形状规则的光斑。
窗边瓷白的花瓶里插着洁白的碎花,清新的叶片也似被裁剪得零零碎碎,青翠欲滴的绿意在阳光的照射下鲜艳得醒目。
一架黑中泛着浅浅红棕色的三角钢琴摆在琴房的正中央。琴身镜子般反射出室内的光景和窗外繁茂的枝桠。
一只鸟扑腾着翅膀从窗外飞过,影子透过镜面飞快掠过,挥舞翅膀的声音却短促地从身后的不远处传来。
冯寂染凝视着钢琴上“STEINWAY Σ SONS”的字符,光是看着就觉得价值不菲。
这架钢琴漂亮得长在她的审美上,黑白的琴键纤尘不染,钢琴的背部像是被撬开前盖的汽车引擎,发音的机械金属裸露在外,焕发着金碧辉煌的光泽。钢琴顶上还放着一本青年杂志。
冯寂染没看过这些在报亭书店里铺货铺得最多的杂志,因为这些杂志总是被塑料封皮包装得好好的,不能拆开免费翻阅,他们学校也没有图书室。
她每月多买一本杂志,一年后家里就会多一沓废纸,卖给收破烂的还不如矿泉水瓶值钱。卖掉她小学使用过的教材时乔明娥就抱怨过。
乔明娥总是能从她房间里搜出很多“垃圾”,不问她到底要不要就擅自处理掉。
她无形中继承了这些陋习。
尽管她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也阻止不了某些时候自己下意识的反应。
所以她会未经允许踏进谭恒澈的书房,自以为好心地修复他的作品。
过了最初那段情绪化的时期,她便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在他眼里有多冒昧。
其实谭恒澈似乎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恶劣。
他们初遇时闹的不愉快,她也有责任。
有了之前发生在书房里的教训,冯寂染没有去触碰琴房里的任何东西,连谭恒澈的琴凳她也没有坐。
等待谭恒澈的过程中,冯寂染什么也没有干,目光悠远地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差不多十分钟过后,谭恒澈抱着一大堆教学用具出现,见她面前的桌上空无一物,便顺势将手上的东西哗啦啦一下全部堆放在了这张桌上。
一副音标卡片七零八落地铺散了一桌,还有两张掉在了木质地板上。
冯寂染随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卡片放回桌上,瞥见了旁边叠放的《新概念英语》。
书脊上标注了是第三册。旁边还有只有它一半大小的解析辅导材料。
《新概念英语》在镇上的新华书店里有售卖,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配套的解析。
估计大城市才会有供货商提供货源。
书和卡片都是纸质的,谭恒澈还拿来了他的复读机和课文磁带。
这台复读机冯寂染也见过,就是到他家的第二天在餐厅里见他用过的那台。
可以看出,尽管他使用得十分爱惜,复读机表面还是有很多浅浅的划痕和指纹印,如果不是用了有些年头,就是他使用的频率实在太高了。
复读机播放的音质几乎是无损的,恰到好处的还原了纯正的口音,腔调圆滑,是真人录制的,没有机械声那么僵硬。
谭恒澈播放了一段磁带以后,给她示范了一遍如何跟读。
他念得字正腔圆,低沉醇厚的嗓音念起英文来意外好听。
冯寂染的心怦然动了一下。
接着,谭恒澈又拿出音标卡,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教她读,根据她发音的正确与否来纠正。
冯寂染在贵州没有系统地学习过音标,但她到了苏州发现,音标跟拼音一样,几乎是人人都会。
她忽然就觉得她以前的遥遥领先不过是假象,入乡随俗一对比,她过去落后了好多。
她大概是有语言天赋的,学得很快,几乎是一点就通,让谭恒澈有了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危机感。
谭恒澈打量了面前的冯寂染一眼,“你”了一声,欲言又止。
冯寂染疑惑地抬眼望向他,不解地和他对视。
谭恒澈的心跳蓦然空了半拍,随后心猿意马地问她:“你第一次月考能考到什么样的成绩?”
冯寂染看出他是来刺探敌情的,学着他往日顽劣不堪的样子以牙还牙。
“满分。”
谭恒澈闻言倏地睁大漆黑深沉的眼睛,冯寂染却话锋一转,接着说出刚才没说完的话:“应该不大可能。”
谭恒澈回味过来,意识到自己被她戏耍了,没脾气地笑了一声:“玩我呢?”
冯寂染这次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兴师问罪产生胆怯或是羞愧,坦坦荡荡地问道:“怎么了?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没怎么,我也是百姓啊。”谭恒澈笑笑,“不是我打击你,你就算考得过我也考不过曾瑞祺,人家已经把高中的内容都学完了,正冲刺清华的少年班呢。”
“所以?就因为他看起来无法超越,我就不进步了吗?”冯寂染仰起头,踢着腿,举起双手,“你不知道现在我的前方终于有参照物了,我有多么的高兴和兴奋。在此之前我永远是第一,无敌带来的不是寂寞,而是眼前无人的惶恐。我不知道我究竟要跑到哪个地方才能停下来喘口气,不知道我喘口气的工夫有没有人超过我,我必须得无休无止地奔跑,仿佛没有尽头一样。现在这样,我挺知足的。”
谭恒澈长叹一口气,一副惆怅的样子:“再不济你好歹还有爱你的父母,他们会是你永远的后盾,而我只能遵从我父母的想法,与我自己的意愿背道而驰。”
冯寂染沉吟片刻,对他说出真心话:“那是你不知道,我曾经对自己发过誓,永远都不变成他们那样懦弱得连自私都不敢说出口的大人。”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没有一个甘愿臣服于绝对的掌控之下,心比天高,梦比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