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后车门自动关闭,公交车起步驶向下一站。程念抓紧竖杆,认真眺望对面车墙顶的路线图。
一、二、三……
“还有六站,我在汉云新府下。”
六站,平均一站停停行行就算花五分钟,总共算起来也至少有三十分钟,三十分钟约等于一个大课间,再约等于一节课。
一节课的时间完全不上课,只单纯地跟有意思的同学呆在一起,光想想已经很美妙了,更何况现在正在进行。
纪予生抬眼确认:“好。”
如此简洁,程念颇觉不公不满,手肘下意识轻抬,碰了下他的手臂:“唉,礼尚往来,难道你不应该告诉我,你在哪个站下么?”
短短时间里,她的嘴角弧度瞬间凝固,眉头皱巴巴的,鼻尖挤成一团。
“我在…”他顺着汉云新府往后看,选定了一个饶有印象的地点:“泉栀花苑。”
就隔了两站,还蛮近的。程念的兴致随之勾起:“你们那边是不是有个栀香公园,里面种了好多栀子树,听说我们学校花台种的栀子树都是从那儿移栽的呢。只要学校栀子花一开花,那香味香得我家里面都能闻到。我奶奶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招呼全家大扫除,简直是把家里里外外都翻个边。”
“我小时候倒经常去栀香公园玩。”
“一般都去玩些什么呢?”
“滑板,打球,写生之类的。”
“听起来蛮丰富有趣,发财肯定会很喜欢,不过它很晕车。”程念怕他没印象,不知道说的谁,解释道:“你记得发财吗?我家那只小狗。”
“我记得,很可爱的小狗。”
两人不知不觉说了许多杂七杂八无厘头的东西,话茬一会儿扯到班主任的头发,一会儿扯到发财的伙食,一会儿又完全主观地给各种球类运动评级…聊得好不热闹。
当他们争论到土豆以煎炸还是蒸煮形式加工哪个更美味之时,距离汉云新府站还只差最后一站了。车内的乘客上上下下宽松不少,就在他们旁边便剩有两个前后座位。
要是换做以前,程念必定是坚决贯彻能多坐一秒就多坐一秒的理念,不过在实践活动中当然更要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她看看纪予生,又看看座椅,然后再次看向他。
纪予生看看座椅,然后看看她,开口道:“我投蒸煮土豆泥一票。”
程念抱着竖杆摇晃着脑袋,恍若痛心疾首般:“为你不懂薯条薯片、狼牙土豆、土豆饼的快乐感到惋惜。”
她突然感受到公交车一顿,随后平稳地停了下来。
“汉云新府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
程念扶着旁边的竖杆将身体站正,拍了拍手上空空如也的尘土,手勾着药妆店口袋一步三回头:“我到站了,下次再辩。”
“拜拜,学校见。”下车总共就三步路,程念很快踏上路边站台的阶梯,朝尚未完全关闭的后车门摆手。
“拜拜…”
从站在过道中间的纪予生口中,程念依稀分辨出俩字,然后车门便自动关闭,只留下一排扬尘的尾气。
早知道就先问清楚他在哪个站下好了,多坐两站也不过十来分钟的事,程念心道。
天色将晚,公交站台上行人寥寥无几,兴许是临近饭点,都赶着回家吃饭,她立在站台边出神。
地上掉落了一圈零散发黄的枫树叶,她抬头看去,刚好是树冠的圈口大小,这时穿梭在大街小巷的汽车驶过,散落的枫树叶随风卷地而起,朝着汽车尾部奔去。其中有一大片叶子就那么飘摇地在风中飞舞,好几次都差点坠落在小轿车车顶,可就是那么侥幸,那片枫树叶子一次次地被徐风托起,就在程念目光所及只能隐约捕捉到点状的叶片之时,十字路口绿灯亮起,迎面驶来了一辆反方向的101路公交车。
那片发黄带绿的枫树叶飞不过相比小轿车高大得多的公交车,夹带着车辆行驶的风,最后贴在了车门侧边的玻璃窗上。
这算什么好归宿,程念不由地想。
公交车人又多又挤的,上上下下没几趟就会被擦蹭落地,然后被踩碎和成脏污的稀泥。要是落在小轿车顶上,十天半个月都可能不被发现,再若是遇上狂风暴雨,兴许还能再在空中舞一曲。
不过,一片叶子何谈什么归宿。
程念自嘲地笑了笑。下一瞬,那片叶子裹挟着车与车之间的气流猛地乍起,叶尾扑棱几下彻底挣脱玻璃车窗,往更高更远的天空飘摇飞去,刹那间消失不见踪影。
只在公交车的玻璃窗上留下了一片浅浅的枫树叶痕。
也恰是那叶痕,她竟然透过那扇玻璃车窗看到人群中间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纪予生。
厚重的玻璃只映出他的侧脸,他还是那一身冷感的黑色卫衣,手把着顶环的衣服袖子垂在肘边,露出半截暖玉调的臂弯。他的目光并未在窗外停留,与初相逢那时一样,手机附在耳边接听电话。
这个画面像是两个场景交叠,将程念的记忆揉得恍惚,她下意识往公交车行驶方向迈步,斜对面的汉云新府公交站没有人下车,车速很快提高扬尘而去。
车尾渐渐消失在马路尽头,程念自觉应该是魔怔看花眼罢,手抵了抵额头,整个头部都热热的,嘴角勾唇肌肉发酸。
奇怪,这难道是什么烫伤症状?还是先回去涂药吧,不管是脑子还是脖子,都有点不正常。
在小区楼下花台踱步已达五圈的程念一屁股坐在瓷砖上,美好和谐的时光总是短暂,短暂地忘记过去再记起,痛苦会成倍式增长。
她没带手机出门,因为手机没有安装电话卡不方便连WiFi,平时放假若是被发现闲暇时间玩手机,那是比当面看颜色小说还要严重程度。
在大人们的眼中,手机是万恶之源。
成绩不稳定是因为玩手机,眼睛稍有不适是因为玩手机,不搭理陌生亲戚是因为玩手机……就连餐桌上少吃了半碗饭也是因为玩手机。
所以程念都是偷偷带关着门玩,如果成绩稳定关系处理稳定,她爸会伙协她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今天过后,与汪女士的关系恐怕又会降至冰点,她爸偶尔打的掩护就会变成鞭炮中间那根火线。
真是麻烦。
花台瓷砖上的水汽逐渐浸透润湿程念的裤子,小区里各家各户传出的饭菜香气掩盖了背后的泥土芬芳,她站起身拍拍屁股往单元楼走。
从敞开的铁架窗护看去,一楼的老奶奶茶几上已经摆好几碟小菜,电视里放着新闻联播,不用看手机就知道几点钟了。二楼的防盗门敞开着,地毯上躺着歪七扭八的四双鞋子,房间里传出俩小孩的吵闹和好人家酸菜鱼调料的味道。三楼在她的印象中始终紧闭着,门上连对联都没贴过。行至四楼,程念不由地放慢脚步。
四楼是与她弟争抢装满热水塑料瓶的小孩家,门也是紧紧锁着的,不过要有生活痕迹得多,门上贴了重叠的对联,门外过道还放了鞋柜和一辆废旧的婴儿车。
五楼的外公家总算是到了,她在门口徘徊了几分钟,不见人出来也没见人上楼,下定决心按了门铃。
“叮咚——”
都出去了?也是,晚上本来就预定了汤锅来着。
程念还是凑到猫眼去瞧了几眼,地垫上没几双鞋,看来是真的都出去了。
那恐怕要在门外等好久,除非弟弟妹妹自己回来,不然就得等外婆或舅妈招呼好吃饭的客人再晚点,如果外婆突然有兴致看打牌,弟弟妹妹也让玩手机,舅妈还上夜班的话,那就大难临头了,打夜牌的不到凌晨是不可能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