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府里还有,晚间叫人送来放这柜子里。”果冻骨节轻叩书柜,挑眉道:“这可不是让你拿来写公文的啊。这纸金贵着呢,只舍得给你私用。”
487收纸的沙沙声滞了一瞬,风吹笺角,纸沿带着淡香扑鼻。果冻无声地接了银箱,瞥了眼院子里那三十多个家丁,锁了房门。487听见门响,目移过来。
果冻搬了把椅子,蹭到桌边坐下,指尖敲着木箱,轻声道:“这箱往后给你管。”
487瞧着这木箱蚀痕密布,都快赶上他岁数大了。“这是什么?”
果冻摆正箱子,上面拷了三把锁,他一一打开,登时尘灰弥漫。487瞥了眼里头,见那里堆满了票契,厚得快溢出来。
“我有两箱银,一箱是私钱,另一箱是油水银。”果冻抽了张纸,给他写了密码:“私钱交与你管着。油水银得拿着办事,我就不给你了。”
487被塞了密码纸,掂在手里如捧斤铁,双手也拿不稳。
“背下来。”果冻指过去,“然后扔炉子里烧了。”
487揉着纸角,缓缓点头,没说话。
外头的雨停了。
“我差了几十家丁过来守着院子,都是老宋选出的人,个个会武能打,往后他们听你使唤。”果冻说道,“谁对你不敬或是不好好干活,可别心软,赶紧告诉我。”
487颔首,嘟囔道:“这架势摆的,弄得我像是他们主子一样。”
“你可不就是他们主子吗。”果冻凑近了笑,像捡了宝贝似的:“你都跟我成亲咯。”
487想起了白日的事,对他说:“今日你真不该顺着我舅舅答应要举荐我。我倒是想全心站你这头,但他若是要求我借这官职做点什么,我不敢不从。”
果冻狡黠地笑:“有我在这呢。”
487眨眨眼,将信将疑。
“得空了再跟你讲,待会要练兵了。你就记着有麻烦同我讲,在这地盘上元谏骑不到我头上来,我不怕他。”果冻咳了一声,披上外袍。
487望着他,欲言又止。
“右臂有伤,我记着呢。”果冻抢一步说了,笑得欢,“我夫人牵挂着呢,我还不得万分小心。”
晚间,果冻正要熄了烛灯,宋德钟晃晃悠悠地在门口探头。
果冻瞧着天色:“你今晚不在他那睡了?”
“来您这儿转一圈,待会就回去。”管家瞅着他笑,“就算我不来,公子也得撵我过来。他心里记挂着紧,生怕我没顾上您。”
果冻笑得美滋滋,收了砚说道:“那是我家夫人,叫什么公子。”
宋德钟愣了会,笑着狠嗤了一声。“瞅你那点出息。行了,以后我改口!”
“说吧,什么事。”果冻靠在椅上,二郎腿翘得自在,“早点说完,你早点回去守着他。”
管家清了清嗓:"您既开口了,那便容老奴插句嘴。今儿您半路叫我取家账给夫人管着,怕是临时起意吧?”
“先前想过,但确实是今日才定的意思。”果冻说,“先前他说自己打了胎,我便觉得他是不想嫁我,或是还没想好,但今日他告诉我孩子还在。如今亲事成了,他还留了身孕,那不就是想跟我过日子?我自然得交账。”
管家支吾了片刻。
“这胎可是他自己要留的。我从没在这事上要求他半点,他说什么我便听什么。”果冻补充道。
管家不接茬:“那这孩子您打算认吗?”
果冻被问得差点拍案而起。管家不慌不忙,又问:“若是认他,以后您在西疆还怎么待?这孩子生下来得管元谏叫一声亲舅老爷,反倒是跟元汝不沾亲不带故的。”
果冻不吭声了。
想当初自家为官不过二代,爹不过是一介屠户会些刀枪,靠着元汝的赏识才从地主幕僚混到武官,自己今日能稳坐总督都离不开他的打点。这是通天的托举之恩,子孙几代人都报不完。
“如今元老爷这尊老佛活着,嫡庶兄弟俩有再深的血仇都得顾及老爹的面,不敢发作。”宋德钟早已蹑手蹑脚关了门窗,只敢埋在他耳边说,“元老爷都古稀之年了。等哪天没了这尊老佛爷镇山,兄弟俩还不得把这天都一分为二了。您带着这么个孩子,元汝不敢留您,元谏更不要您,没了靠山这总督您还坐得稳吗?”
果冻听得头疼,连带着两穴发涨。他只想练几队精兵守住这块疆土,不想混进那块尔虞我诈的阴阳场,他也自知混不明白,躲得远远的。
但事总会自己找上门来。
“元老爷瞅着身体还硬朗,前不久浔宴时我刚见着。”果冻算着说,“分家起码是三五年往后的事,这几年我多留心些机会,眼下暂且不急。”
“但眼下还有另一要紧事。”宋管家环视四周,声音轻得只能听到呼出的气:“元庶如今能压元嫡一头,靠的是当年助圣上扳倒吴王。元庶氏是吴王最恨的人,也是西域万民最恨的人,您娶元庶氏做正妻,还认下他后代,您这不是自绝后路吗?”
果冻半个字说不出。
自打公孙氏傍上元庶做了赘婿,这西域由他管的事是一天比一天少。如今他还能牢牢把持兵权在握,靠的大多是西疆士兵非他不从的血骨。
若是民心再失,那他真是气数到头了。
“你说的都在理。”果冻静默许久,扶额苦叹,“但这婚约我逃不掉。元谏那日摆明了是知晓一切,若不是我答应得都痛快,他肯定要搬那些把柄胁迫我。”
宋管家压下他的手。“娶个妻不要紧。大官人妻妾成群,只要这夫人没子嗣就站不上一席之地,更没人会拿他是威胁。”
“可他都怀着了。”果冻满眼沧桑,“他抉择了好久才肯留下的。你要我一碗药给他打了吗?再娶个二房生儿子?”
宋德钟看愣了。
他伺候487也有些时日,知道这两人性情差别极大,但他头一次在果冻的眸子里看见了只有487才有的目光。
柔刚不利,含着点潮湿的晶莹,他差点以为果冻要替487哭一场。
“属下只讲利弊。”宋德钟看着果冻这双眼,心里也闷得发堵,却只得说:“若是遇上进退两难的时候,属下也只能以您为先。进谏是属下之责,听与不听是您自个儿的决断。”
外头的风呼呼作响,吹得门吱呀晃个不停。
“这门该修了。”宋管家望了一眼,披紧外袍,“老奴该讲的话讲完了,该回去陪公……”他顿了顿,“该回去陪夫人了。”
“别让他察觉出来你与我聊了这些。”果冻说,“他这今日心情好不容易才好了点。”
“知道了。”宋德钟笑道,“老奴就是嘴欠插两句话,怎能招惹了夫人。”
“举止上也别疏忽了,他心思细,半点异样都察觉得出来。”
“知道啦,你宝贝他,老奴用心着呢。”宋管家笑道,“臭小子,我伺候你的时候怎没见你这么较真过。”
果冻起身回房,宋德钟发现他最近的衣裳都穿得讲究多了。
“快些养好伤,过一阵子还有猎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