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中天,夜色融融。
低垂的乱云从夜空中缓缓掠过,微风拂过,树影纷乱,簌簌声响里夹杂着起伏不定的虫鸣,宛如阴雨般绵绵不绝。一道绛红色身影快速穿梭在林间,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奔跑,时不时回头去瞧,仿佛身后跟着什么洪水猛兽。
月色渐渐隐于云后,林中瞬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更无法辨认方位。
女子歇了脚,怦怦作响的心跳声在此刻被无限放大敲击在耳膜上,摸索着靠向身旁大树,直到触碰到粗粝铬手的树干,紧绷着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劳什子的仙长...看着良善,怎的如此心狠手辣!可怜我那几位...”话及此,女子忍不住啜泣几声,转而又咬牙道,“待老娘入了城,定要...”
还未说完,女子便抬头,向黑暗处厉声道:“什么人?!”
她开口,那头才传来鞋子碾过树叶泥土的声音,由远及近,女子手忙脚乱地站起,向身后躲去,她害怕是之前遇到的那人,害怕下一秒便被利刃封喉——
不知是不是老天瞧她太过可怜,起了半点怜香惜玉之心,云层竟缓缓散开,冷色月光再次洒落林中,即便被枝叶挡去大半,却也能叫人看清四周。女子定睛看去,只见来人一袭鸦黑色长袍,面容阴郁,女子稍稍放下心来,双眸微转,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这位郎君...”
她有意搭上对方,可男人却置若罔闻,径自从女子身旁走过。
自己玉貌花容,风姿绰约,到哪里都有大把的男子赶着献殷勤,何时遭过这般无视?女子略有不满,却仍回身温软道:“小郎君请留步!这月黑风高夜,奴家实在是——”
她面上还挂着笑意,原本看人终于松动,心里还有几分得意。可当她对上男人视线那刻,一股凉意却从尾椎直直爬上后颈,整个人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在原地。
女子笑容僵在脸上,神情扭曲诡异,垂在身侧的双手抽动两下,像一只提线木偶般抬起,缓缓抚上脖颈,指间收紧。女子惊惶地看着男人,目眦欲裂,她想不明白,自己只是求救,却为何招来了杀身之祸?而窒息感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在那股可怖的,操控着她的力量面前,她甚至没办法开口,没办法求饶。
在一声骨头断裂的“咔擦”声中,女子最终如同枯叶般,缓缓归落尘土。
而男子,早已隐没于黑夜之中。
昨日申时初,山脚下的客栈来了一位客人。
夏季雨水来得突然,从不给人打声招呼,便如无数利箭般从天边斜射而下,织成一席巨大的雨帘,挂于天地之间,一阵风吹过,便将其吹得似雾,似烟,似浮尘。
这样的天气,或许能等到被雨挡了去路的旅人,又或许什么也等不到。
店内三三两两坐着几名食客吃酒闲聊,老板娘伏卧柜头,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雨景,雨水打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听得她双眸微阖,泛起一丝倦意。朱唇轻启,举扇掩去哈欠,随手招来店内小二,懒懒道:“去将门锁上罢,今日,怕是没生意喽...”
话音降落,门前的竹帘便被轻轻挑起,一名头戴幂篱,身着白衣的男子俯身踏入,为店内带来一丝雨气,原本还算热闹的气氛冷却片刻,几位食客回头,好奇地打量了一眼来人,便又回身吃酒去了。
男子虽掩去相貌,却气质斐然,宛若不食人间烟火,一看便知不是凡夫俗子。老板娘眼波流转,团扇轻摇,招呼人过去,“原还想着这雨突然,扰人心烦,此刻瞧见客官,倒觉得它来得正是时候呢...客官要点什么?”
沈清秋站在原地,从进店那刻他便透过薄纱打量着整间客栈,闻言,缓缓走到柜前,从袖中取出一袋银钱,道:“一间上房。”
“得嘞!”老板娘拿过锦袋,在手中算了算重量,面上笑意更浓。
趁着对方转身时,沈清秋轻轻撩开白纱,打量着女子腰间正随着动作微微摇晃的半枚玉佩,他眼力极好,自然看清了那玉上刻着什么字样。
修真界门派众多,门下弟子外出时除了身着门派校服外,还会额外戴着一块佩玉,在必要时可用其证明身份或向同道求助,苍穹山派的佩玉由两半组成,可一分为二,而老板娘挂在腰间的佩玉,正刻着“苍穹”的“苍”字。
放下白纱,沈清秋状似无意道:“在下听闻,几日前山中频生怪事,疑妖魔作祟,不知老板娘可见什么修真人士来此降魔?”
话音刚落,不止女子动作一滞,就连身后也投来几道目光,老板娘捋过额角碎发,掩去面上不自然的神情,回身笑道:“...您听错了吧,奴家在这山脚下开店,从未听过有什么妖魔,更是没见过仙长。”
“是吗,”沈清秋道,发出一声轻笑,“那应是我记错了,还望您莫怪。”
“客官言重了。”
老板娘掩面轻笑,看着男人接过钥匙上了楼去,才松懈神情,长舒一口气。
而刚刚那几位吃酒的闲客,此时全都看向柜台,面露凶光,道:“大姐头,这人莫不是那小子的同伙?”
“也有可能是那几个漏网之鱼再找来的帮手。”丝帕擦去额间冷汗,女子眉间紧蹙。
“娘的!”其中一名大汉大喝一声,又顾忌着楼上,硬生生忍下怒气,咬牙恨道,“老子当时就说了去追那几个偷跑的婆娘,结果前几天招来个多管闲事的修仙小子,现在又来一个!”
“城没进去,人倒是杀了好几个,平头百姓也就算了,这修真者岂是好惹的?!”
“行了!少说两句罢!”同伴按住他,“隔墙有耳,再说下去家底都要被你吐出来了!”
那人看着是个暴脾气,却也懂得分寸,愤愤地闭了嘴。
老板娘缓缓踱步,指尖缠绕发丝,细细思索着:“如今,杀他一个不算多,要怪,就怪这雨,偏让他自己闯进来,酆都开城在即,绝不能出岔子!”
“可我们怎么下手?这位看着可比那小子厉害多了。”
“恶虎还怕群狼,再说了,这猛兽都敌不过的蒙汗药喝下去,不信他不倒。”
随即招来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二,他们杀光了店里的人,只留下这一个做做样子。
“小帅哥,我们留你一条性命,如今,也该你报恩的时候了。”
“沏壶热茶,给客人送上去,可好?”蔻丹轻轻抚过小二的脖颈,女子笑得温柔,似水如歌的声音响在耳旁,却是佛口蛇心。
小二咽下口水,颤着嗓音应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跑向后厨。
寅时初,雨势渐小,女子瞧瞧窗外的天,点了点头。
距小二送茶已过去半个时辰,想来那人早已陷入沉睡,几名大汉收到指令,当即便从桌下取出长刀,悄悄上了楼。直到几人全进了房间,女子才摇着扇子斜靠在柜台上,眉眼划过一抹忧愁,自语道:“真是可惜了那顶好的身段,想必样貌也是不差的。”
这么说着,她倒生出了些许好奇,转身从柜台后走出,打算趁着几人动手时去一探究竟,人是享用不成了,一饱眼福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