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对着笔尖吹了一口气,开始画画。铅笔刷刷刷地划过纸张,线条精致干净,流畅有力,勾勒出了画的轮廓。
大量线条着重在展示水鸟活动时的整体细节和展翅的形态,纸面上残留着不少涂改和修整的痕迹,可以看出作者的用心。就连羽毛的纹路也毫不含糊,每一片鸟羽仿佛都能活生生地拔下来似的。
这是一只天鹅。
阿七右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撑着下巴,“为什么画这个?”
“没什么,随便画的。”
阿七忽地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亮,“你想不想画我?”
笔尖一顿,柒继续画画,“我不画人。”
阿七想起那张夹在书页里的素描,没想到这只木嘴靓仔也会骗人。
茶几上一堆画稿,有的上面线条生硬,画出的正方形正正方方,有的线条流畅构图位置不对,这是阿七努力了半年的成果。
再看这个挥笔作画的人,可能柒就是比他有这方面天赋。
阿七打个哈欠,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人一旦闲下去,就容易胡思乱想,那些刻意遗忘的东西就会从深渊里爬出来,像鬼一般阴魂不散,死死地掐住你的咽喉,试图引起你的全部注意力。
回忆起父亲看到他妥协的得意表情,回忆起那对母子暗地里恶心的做派,回忆起他一个人乘坐飞机望向窗外的惘然,回忆起母亲挽着一个陌生的外国男人,开心地向他介绍……
果然,他果然也被抛弃了。
极速膨胀的怒气,与酸涩难忍的悲凉混合在一起,在身体里乱蹿,啃食着心脏。
退居到角落里的阴暗面如同压扁的弹簧,在崩溃的时刻跃起,化成黑洞的漩涡。
他感觉自己在深渊里急剧下坠,在无人知晓的浩瀚无尽的海底埋葬。
没想到最后陪在他身边的,只有这个人,即使貌似心存不轨……
柒上个月拖着行李箱,突然来到他所住的公寓门外,还是以交流生的身份。
就读的当然不是什么随便的野鸡学校,貌似是什么常青藤大学的附属中学,与大学享有场所、课程和师资等优势资源,如果成绩足够优异,在毕业后,还能直接升入大学。
……
爵士乐慵懒的曲调在空气中回荡,体内的叛逆因子蠢蠢欲动,他无声地咧开嘴角,爽朗得异常,牙齿白到晃眼,“你真的不画人?人体画不画?”
啪的一声,笔尖断了,柒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人。
“骗你的,开玩笑。”阿七仰倒在沙发上,“要画当然是画美女了!”
阴影覆盖上来,一张脸遮住了天花板,沙发凹陷下去,一只手按在阿七身侧。
柒俯身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我当真了。”
布料摩擦声传到耳朵里,两道影子重叠起来,彼此的心脏跳得奇快,视野被对方的脸牢牢占据。
阿七有一瞬间几乎忘记了如何呼吸,直到柒抬起头,坐起身,他的大脑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快速喘了一会儿气,看着他笑,“看不出来你还是行动派?”
“……”柒眼眸微垂,没有说话,也不去看他。
瞧见冰山帅哥微红的耳尖,阿七猜测道:“难道是初吻?”他坐起身,手搁在柒的肩膀上,“意外大胆哦!”
“你不是?”柒忍不住瞥了阿七一眼,只看了一眼,立即收回目光。
阿七嘚瑟地晃了晃那条挂在柒脖子上的手臂,故意凑近他的耳朵,“当然不是,我这么受欢迎……”
一句话还没说完,脸颊就被掐住了,阿七立即改口,“痛痛痛痛痛!抱歉我吹牛的,柒哥饶命啊!”
柒松开手,还没收回去,就被对方握住了。
“你喜欢我什么?”阿七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没有。”柒只说了两个字,企图抽回手,然而手再次被拽住了。
阿七眯细眼睛,扯开嘴角,“帮我继承公司,我付给你报酬啊。”
他将脸贴到柒的手背上,恣意的笑容却瞧着有点落寞。
“什么都可以。”刻意放轻的语气像引诱浮士德签订契约的恶魔。
柒缄默不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七。那双漆黑的眼里盛着诸多情绪,太多太杂,以至于令人分辨不清。
阿七几乎错以为里面藏着极深极深的沼泽,一旦陷入就无法脱身。
或许,对方才是诱他入套的恶魔。
“这位靓仔,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阿七有些心慌地想撑起身,却感觉后脑勺一重,在沙发上压出凹陷的浅坑。他被死死按住,又一个吻落下来,逃无可逃,急促火热的呼吸搅在一起,星火燎原地燃起来。
泛红的夕阳落下余光,洒在地毯上,渲染出一簇簇橘红花朵,带着繁华逝去的矜哀。
眸子里是漩涡般的黑沉,让人不断沦陷,却又忍不住沉溺下去。
阿七试图拽出一丝理智,但这是一个黑洞,他注定无法挣脱一丝一毫。
又一想,接吻而已,反正感觉还可以,至少不会反胃。
他也觉得自己恶心,可血脉逾越带来的刺激让他为此颤栗。
注意力绕过眼前的人,飘向窗外,紫红云霞在天际翻滚,偏偏CD机自动翻面,唱起一首缠绵悱恻的情歌……
淡金的阳光消退,天空呈现一种夹杂着灰紫和淡青的深蓝色。大朵大朵厚重的云朵,在风中从容地游走。
夜色探入窗口,厨房开了一盏温暖的小灯,柒煮了两碗面,端到桌前。
隔着滚烫面汤腾起的氤氲雾气,看着已经迫不及待、大快朵颐的阿七,他也夹起一筷子面,放进口中。
说实话,这就是一碗普通到不行的面,只加了鸡蛋和青菜,也没有多美味,几乎是任何一家中华面馆都能做出来。
但是被各种面包、可丽饼、奶酪和沙拉包围了半年,阿七太想念这个味道了。
一口喝干净汤,阿七放下碗,不经意与柒的视线相接,“柒仔,你怎么不吃,难道我这碗比较香?”
“冇。(没有。)”柒埋头吃面。
阿七微微前倾着身,笑得有点狗腿,“你明天还煮饭吗?能不能煮牛杂啊?”
“材料难找。”
某只七不死心,开始报菜名,“那干炒牛河?蜜汁叉烧?梅菜扣肉?可乐鸡翅……”
拿筷子的手停了停,柒抬头瞥了一眼,“可乐鸡翅……”
还没说完,阿七眉开眼笑地抢先说:“那就说好了。”
即将入夏,穿着厚重的玩偶服跑上跑下,不被累死也要被热死。
几个白人小痞子还抢走了他的气球,没想到会因为没有把气球发给小孩而被批评了一通,还扣了一半的钱。
不愧资本萌芽之地,积累财富的方法真是清新脱俗,毫不做作。
阿七数着钱,路过一家超市,看到门口贴着“今天鸡肉半价”的标签,他不得不承认他狠狠地心动了。
回到公寓,阿七喜滋滋地从身后拿出一袋食材,“柒仔,昨天说好的可乐鸡翅。”
柒接过袋子一看,不仅有鸡翅,还有别的食材。
看来今天这顿饭要他做定了。
柒系上围裙,开始烹饪,他又简单地煮了一碗蛋汤,做个凉拌西红柿,只等着鸡翅焖好收汁,就开饭。
吃了这半年来最满意的一顿饭,阿七收拾碗筷,放进水槽里,拧开水龙头。
哗啦啦的水声之中,阿七听到他手机响,让柒替他按了免提键,原来是新学校的来电。
挂了电话,阿七哼着跑调的歌,感觉到背后有道视线灼灼,转头就见柒半靠着厨房的门框。
他微微拧着眉头,“你要换学校?”
阿七心情很好地应了一声,继续洗碗碟。
“你要搬走?”
“……”怎么莫名感觉这句话有点可怜兮兮的?阿七愣了一下,他也舍不得这位大厨的手艺,感觉腰间一紧,一双手臂环了过来。
柒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发闷,“之前的交易不作数了,难道你不是认真的?”
说话时的吐息像一阵风般扑到耳边,热度在颈侧的皮肤迅速蔓延。
陡然拉近亲密的距离让阿七条件反射地偏过脸躲开,但紧接着他又定住了,转头看着身边的人,扯开一抹笑,“当然是真的,比珍珠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