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深巷尽头,破烂堆。腥臭无比。
堆顶上躺着具年轻女尸,蝇蛆肆意啃食,面容不堪,泥土灰尘融入糜烂血肉,衣衫蚀骨。
惨不忍睹。
旁边,她幽幽之魂晃荡不安,窜天钻地,嘴里嘟囔些什么。
“请,随我走吧。”
乐擎枝走近女人没了半张脸的灵体,忍住恶心。
“你是谁?!不,不要杀我!不要!”女人魂魄察见他,吓飞去老远。
“烦请!不要害怕……”他追上去。
得亏现在不是活人,不然以他的凡人身躯,猛跑几步就累了,更别说追上能够飞上天的鬼。
“我不会伤你的!”
一路苦口婆心祈求停下,千辛万苦,终是追上、说服。
好在她未化成厉鬼祸害四方。
“走吧,姑娘,无论你曾受到过何等待遇,终会得到解脱的。”
乐擎枝手指轻点过她眉心,施下引魂专法,使她随灵术去到九莲湖。
市井寂凉地,北方山丘间,无人乱葬岗。疆场烈风,冰窟冷语,宫柳寒瑟。
各处都存有哀、冤、怨魂,死状千奇百怪。短短五个时辰,他横飘过东西南北,点了许多魂魄额头。
白衣鬼差一边飞速朝今日最后需引走之魂的所在地飘去,一面思量忖度着。
乐擎枝刚才去北疆战场收下百来个战士魂魄,飞雪之下寻寻觅觅。
却连那厮的人影儿都没看到。
江东,荒郊野岭,卧着座小破院子。
从森罗殿学来的心念告诉他,里头有辜魂。
心念极重。
耳边萦绕着数个孩童的啼哭。按理说如此偏僻的地方,顶天也就死上一两个。
靠近些,耳畔哭声撕心裂肺,吵得要聋。
门檐下,匾额上,刻着三个字,板板正正。
“慈幼局”。
乐擎枝身体穿透过门板,腥味扑鼻。
看见眼前情状,他睁大眼,下意识后撤一步。
大大的院子里堆满了小小的孩子,横七竖八,地上石砖浸着鲜艳血液。
以泽量尸。
躺在那儿的小娃娃们,魂魄只够从浑身是血的身体中剥出来一半,要死不活,奄奄一息。
部分矮小灵体,全离了阳身,站在地上大哭,见到乐擎枝,一下全拥了过来,哭得更惨。
乐擎枝杵在原地,手脚无处安放,不知所措。
“救命!救命……”
“呜哇哇哇哇……”
“是爷爷杀了我们!我们最爱的爷爷!”
“啊啊啊啊你救救我呜呜呜呜……”
乐擎枝慌乱摸摸他们头:“谁杀了你们,没有大人陪你们吗?”
“爷爷,是爷爷!”
他习惯性地挂起微笑,俯身伸手,在围过来的一圈小脑袋上都施下引魂法,轻言温语:“不要怕,去吧,睡一觉就好了。”
眼下这群小孩即不再嘶号,失了神智,迷迷糊糊飘走,清寂下来,空留声声挣扎喘息。
乐擎枝靠近剩下棘手的——魂魄暂未脱尽、与尸体难舍难分的孩子们,他们该如何处置是好。
一一救活是毫无希望的,那直接放在此无人郊地,任其痛苦等死,明夜再来收?似乎又过于残忍了……
“那边…的…哥……哥…”一个女孩突将头缓缓转过来,口中红液随之流出,眼珠已快要转白,“杀…杀了…我……”
“公子……求…求你,也…杀了我………吧”一个男孩跟了一句,气息微弱,腹上还搭着另一人的尸体。
他们之后,更多的附和从周围传来:“杀了我吧…”
“…也杀…了我吧”
“求求…我也…”
“杀…”
……杀,还是不杀?乐擎枝垂着头,目光在他们之间游移,难以抉择。
今夜月光微,黑压压的雾色。
“求求你!”一声耗尽气数的嚎叫划破天边。
他眉头紧锁,手中召出那柄剑。
向最近的那位走去,浑身颤抖。少主他曾经连一条鱼也没杀过,不,曾经连一条活鱼都见不着,杀鱼宰鸡什么的皆是仆人干的活。如今倒直接要亲手杀人。
乐擎枝举剑,悬在一个女娃娃心口上,紧握剑柄的双手止不住地摇晃,心想:仅,仅仅是帮他们而已。
他望着女孩绝望黯淡的神情,阖眼,将剑重重刺下去,拔出。
一刹。
自己的灵体传来剐心剧痛,熟悉的,和被杀时一样的。
女孩神情未变,没感到疼痛,魂魄也未脱来。
剑实实刺过她阳身,拔出时滴血未流。她心口上,剑穿过的布料,缝合如初。
怎么回事?!
乐擎枝空神,犹犹豫豫,再刺下一剑。
猛然,手抖得剧烈,他忍着痛。
女孩依旧无事。
每当剑穿过女孩的胸口,他的胸口便是刺穿之痛,当剑捅入女孩腹部,他的腹部就同被捅了般苦痛。
居然是这样吗?他杀不了人,所有痛感最终会传给他自己。
无妨,至少还有灵力,应该可用。
乐擎枝咬牙忍住彻骨之疼,收去剑,用灵力将他们所有人的阴魂剥离了出来。
他艰难伸出手,欲点过娃娃们额头。
“当啷——!”忽然。
一块白色石头从旁坠来,直直碎在他脚边,裂成两半。
循迹望上围墙檐角,看见一朦胧人影渐渐冒出。
乐擎枝:“谁?!”
转头瞥见的瞬间,那人也看见他,顿化作乌鸦飞走。
是人是鬼?
乐擎枝飘着追上去,飞到上面,乌鸦已不见踪影,徒眺见极远处的江北,灯火人家旁,有一辆停行的车马。
回到院子,先是把震惊的小孩儿额头都点完,随后去那玉佩处。
身为阴魂的他碰不着阳间事物,只得蹲下,察看。
此白玉质地润糯,刻有一只张开双翅的鸠鸟,金色流苏。
乐擎枝目光一顿。
这玉佩,他昔日见过千百次。
这是齐远打小伴身、以示身份的贴身玉佩。
官场认人时,从不信齐远面貌,只信他身上的玉佩。
九莲湖。
今日所引之魂,男女老少,高胖瘦矮,青幽冥白,皆汇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