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少主本就早上舍不得离开被窝,起来之后光为穿好衣服就花了不少时间,然后头发来不及收拾……哎呀反正也不用看脸,慌忙的阿怀直接给他盘成鸡毛掸子了。
他揭下盖头后自嘲,笑道:“飞燕筑的巢,好看不?”这么一说,倒是文雅。
因为晓得齐遐肯定会说好看,还没等对方回答,他自己又道:“堂姐她人参加武林论剑去了,给你们寄过了信,远兄呢?你怎来了,何以识出我的?”
“那家伙的病你又不是不知道,昨夜又开始咯血,这不,最近连地都下不了,今日本还欲要强撑着来,前天把一切都准备完善,奈何当晚收到澈漻姐的信,伤心的要死。”
齐远见不是乐澈漻就不来了,但总有人得过来当新郎以维持表象,否则在外人宾客那儿面子上说不过去。
乐擎枝压着嘴角,有些酸涩:“非是你来?你们府上就没别的人了?嗯?你今儿本不得在朝中奉职?”
他阴沉沉盯着齐遐,心有不甘。
“是不是今日无论哪个姑娘来了,你都会抱起她,行夫妻之礼?你还真舍得这身家。”
齐遐本想要开口,却没组织好言语,又闭嘴;第二次想要开口,还是说不上话,又偏过头去。在嘴里打转很多话都没说,最后长舒口气,留下一句:“那外人分得清我跟我哥吗?”
……说的没错。这俩兄弟常出头露面,这权贵们多少是认得的。
乐擎枝这才反应过来自作多情,红热漫上面颊,垂下眼,黑着脸沉默半晌。
齐遐眼睫翕动,无奈叹口气,双手交叉挽在胸前,面向他,倚坐于桌:“至于怎么认出你来的嘛……”眯起眼,笑而不语。
乐擎枝:“……”
何以识出自己?
是,这句话属实多言。
先不论孩童时期,单宣明同窗共读、同宿共眠了那么些年月,五指的模样、行走的姿态、夜半打水的脚步声,甚至连呼吸……
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怎会只因不见面容就辨不出来?
呀,自己真是,可笑至极。
不知怎地万分自愧,再加上方才多情的羞耻,眼眶里忽生泪水,开始打转。
滴答到手上。
这小孩每次哭得莫名其妙,但都是不声不响的。
而这份无声响,不论在哪儿,总能被一人察觉——何况这人现在就在他面前。
齐遐探过头来,温声:“怎么了?”
乐小少主觉得自己既已是大人,再像从前一样当人家面哭,岂不是很丢面?收得很快,抹抹泪,装作无事。
好在齐遐亦不愿戳穿他这副犟模样,擎枝便也真以为自己哭了没被发现呢。
轻幔幽纱,烛火摇曳,此间无话。
“小半炷香不到,我就要走了。”
齐遐开口打破沉默,步至床前,躺来擎枝身旁。
因为是躺着,所以脑袋在文文背后,就这么理所当然又直勾勾地望着他背影。
乐擎枝心里不知哪儿来的抵触,往旁边挪了一点,问:“赶着回京城上朝吗。”
而后又散下自己的鸡窝头,以指缝为梳,顺理着发丝。
“不是。”
“……那去哪?”
齐遐停了几晌,微侧了身子,偷偷勾来擎枝背后的几缕墨发在指尖玩弄,才说:“边疆的防线已被赫国攻破,大示与其签署了几日休战协定,后日便是最后一天。”
这次离开倒直接面对面同他说了。
战事啊……
身后的声音明显缺了平时的笑意,乐擎枝闻言,心知肚明,已能肯定身旁人此次所行之目的。
毕竟他是大将军。
心更是不由自主地跟着悬了起来。
齐遐:“两日过后,必是鏖战,顺利的话,估计不到半载就回来了。”
若是不顺利呢?
比如乱箭共袭,比如马革裹尸,或是身首异处,陨身糜骨、客死他乡……
心头一紧,不敢再想下去。
齐遐一下识破了他心中所思,笑道:“如果半年后你还没见着我,不必担心,我定是去统一这江山了,嘻嘻。”
又在安慰他。
“这话你也说,白痴。”
乐擎枝嘴上虽毒了些,心里却明白,以齐遐的实力,许是真能夺下万里河山。
而另一边的齐遐听到“白痴”这两个字,似乎很不爽,恰巧借机转移这个沉重话题:“你说说你,称齐远一口一个远兄,到我这基本什么称呼也没得,要不就是成了白痴、笨蛋、蠢人,我也比你年长啊!好歹有点敬重之心。”
“那你想要我叫你什么?遐兄?”乐擎枝跟别人聊天每回都是下套的那一方,可跟眼前这小伙聊天,每次都是直接中套的那个。
齐遐在他看不见的背后,猛然摇摇头:“不好,遐哥哥,怎么样?这个可爱,你小时候可以喜欢这么叫了。”
被逗的乐擎枝面红耳赤,飘忽着眼,巧是瞥见前面桌上那壶酒。
“……不行,那是曾经,现今白痴和世先生你选一个吧。”
语罢,他起身走向桌旁,提起那壶好酒往杯盏里倒,两盏都斟得满满的,其中一杯差点都要溢出来。
“哎呀算了算了,不用选了,随你怎么连……”齐遐见状坐起来,笑言,“呀,还没见你喝过酒。”
乐少主向来滴酒不沾。平日会客,得让家仆倒上茶水,在外参宴也只是假喝或悄悄换成果浆。吃过的东西中,酒味最浓的,也不过赤豆酒酿了。
“没喝过,所以我尝尝……你喝不喝?”
齐遐摇头:“过会儿就走,我喝不了。”
而乐擎枝趁他说话间隙,小心翼翼地端起酒杯,缓缓送到唇边,随即一饮而尽,毫不犹豫。
这么喝,有够生猛的。齐遐心道。
这是乐擎枝第一次喝酒。不好喝,一点都不好喝。酒就是这样的吗?又辣又痛,辣得烧心。
之后,他呆呆站在那里,眼神雾蒙蒙,什么话也不说,站了有一会儿。
小伙显然是个一杯倒。
再加上这酒要比寻常的烈酒烈得多,这会儿差不多已经醉了。
这晕晕沉沉的鬼状态下脑子一抽,他乍然生出来一个很决绝的想法。
“……不喝?那我喂你喝好不好?就喝一点点,一丢丢而已……”擎枝自己嘟囔着,向左右晃走两步,都是差点要摔倒。
“你说什……还好吗?”齐遐欲要起身来扶他。
乐擎枝稳住自己,笑得很呆,跟小孩儿一样,一手扶额:“你,就坐那儿,别动。”
齐遐心生不解,却很听话,坐了回去。
文文这没重心的身体撑着桌板,又举起另一杯喝进口中——这杯盏不大不小,满酒恰好能一口闷进嘴。
清色酒水部分沿嘴角漏落,滑下脖颈,洇了衣襟。
“文文,你自己全喝了,要该怎么喂我……”
此刻的乐擎枝,红嫁衣黑散发,跟鬼一样摇摇晃晃走近床边,靠近来。
而当齐遐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晚了。
如何喂他?
喝酒的人弯腰,重重扶住他肩膀,死死摁着他,覆上他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