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平城的大街上,拓跋澄抓紧了纯陀的手,问她,“想吃什么?”
“兄长想吃什么?”纯陀抬起头来,灯火映衬下,她那双眼睛流着光。
拓跋澄晃了晃神,指着那馄饨摊说,“天冷,就吃碗馄饨吧。”
“好。”纯陀乖巧地跟着拓跋澄走进馄饨摊,烧着热水的大锅冒着滚滚热气,拓跋澄与纯陀对坐。
说起来,这竟是他们兄妹见面以来,头一次一桌吃饭。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雾气扑到纯陀脸上,她冰凉的指尖握着碗,也逐渐有了暖意。
拓跋澄默不作声地低头吃完了馄饨,纯陀吃的慢,一个要咬好几口,他也不催她,盯着腻乎乎的桌子愣神。
纯陀的眼泪掉进馄饨汤里。
在营州的时候,有段时间,母亲每天都会带她去刺史府不远的巷角吃馄饨,因为这是父王回家的必经之路。那时候,母亲和她连住在刺史府的资格都没有,除了父王前来别院,大约只有父王经过的时候,她才能陪着母亲远远看着父王。
母亲说,她一定要三媒六聘,从平城王府的正门进去,这样纯陀才是名正言顺的王女。
拓跋澄察觉她情绪异常,低声说,“听闻父亲过些日子就要往冀州任刺史,你想留在平城,还是同父亲去?”
纯陀把眼泪憋回去,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兄长呢?”
“我自然要在平城王府。”
“我能不能陪在兄长身边?”纯陀试探着问。
拓跋澄没回答,望了眼她碗里剩了一半的馄饨,“快些吃完,宵禁前要回到府里。”
案桌上堆积了一排五颜六色的奏折,拓跋弘随意打开了几个,同样摞到相同的位置,这些奏折的话语各不相同,内容却大同小异,无非是请拓跋弘另择手铸金人的天命之女。
拓跋弘没由来越看越气,连带着看周围人也不顺眼,就连络迦也被连累训斥多回,后来奏折越堆越多,拓跋弘恼恨地推倒在地上,刚要下旨训斥这些官员宗室,又因法不责众而作罢。
冷静下来,他确实没理由再敷衍了事,因正月战事,祭天一事一再推迟,端阳在即,祭天典礼该由谁出席也是个问题。
早朝时冯煕提起来时幸灾乐祸的神情犹历历在目,更叫拓跋弘生厌。
冬儿也算事事周全,这样一来,手铸金人就势在必行,拓跋弘负手在屋子里踱步,冬儿背后是驻守雍州的韩氏和冀州的路氏两族,两氏与徐州的吐谷浑氏又息息相关,虽说不上尊贵,但鲜卑武士绝不能再亲上加亲,这也是当初迎冬儿入宫,将达奚家长女赐婚吐谷浑氏的原因之一。
高椒房不争不抢,倒是个好选择,她有北凉血统,只是出身上低了些。至于茂眷斛珠、侯骨纪悦、孟椒房,都没在他考虑之列,当然更不在诸大臣进谏之内。
如此众多的奏折,无非是礼法攸关,但帝王多疑,雍州有李惠主政,拓跋弘自然一百个放心,于是立刻就将心思对准了远在冀州的路氏,让拓跋云任冀州刺史,就是为了敲打牙膏信都独霸一方的没路真氏。
冀州,信都,拓跋弘盯着案桌上的地图,这些年,冯家的势力盘根错节,明暗交织,他的目光落在下了一半的棋盘上,黑白分明,胜负未知。
后半夜,拓跋弘依旧烦闷得睡不着,
起身到了昭宁宫,宫里静悄悄的,守夜的宫人见了拓跋弘大吃一惊,拓跋弘不让人通传,掀了帘子进了内殿,绕过屏风,就看到昭仪睡得香甜。
看上去无忧无虑。
他伸出手来贴在她红扑扑的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床榻上的人儿打了个激灵,睁开眼,“啊”了一声。
拓跋弘兀自笑了。
封蘅掀开帐子梗着脖子看着窗外黑漆漆的,气鼓鼓地翻了个身,又迷迷糊糊躺下去,“陛下知不知道天还没亮把人叫醒很残忍啊!”
“朕睡不着。”拓跋弘凑过去,“找你说说话。”
封蘅往床榻里头靠了靠,给拓跋弘让了些地方。
拓跋弘褪了外衫,手冲着她的脖子伸过来,“冷,要你给朕捂捂。”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双冰凉的手就贴在她脖子上,一瞬间睡意全无。
“怎么了?”她贴住他的额头。
拓跋弘摇摇头,“想你了。”
封蘅笑了笑,“这话听着敷衍,我只当你认真了。”
“如何就敷衍了?”
“又不是隔三差五不见,久处生厌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哪儿来的那么多道理。”拓跋弘将有了热乎气的手伸出来,环住她的腰,“五月端阳,陪朕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