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互相算计，互相利用，彼此间虚与委蛇，蒋元洲也老是看到他对自己弄虚作假，便是跪在自己脚边时看似恭顺，挺拔的脊背却从未有过弯折。

那时候的蒋元洲尚且傲睨万物，始终不曾相信自己养的狗会咬自己，这人越是不驯，蒋元洲便越想将他变成忠犬，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耽溺了进去。

多少次深宫会谈，这人要么跪在自己面前，要么陪在自己身后，他们的对话总是混着腥风血雨的机锋，从未见过什么温情，可很多次蒋元洲想起他的时候，会想起稀碎的阳光透过院子里的花影，遗落在他黑衣素缇的官服上。

会想起他负伤来见，胸口纱带上那似红梅的血，会想起那低哑的笑声，也会想起那沉寂在眉眼的孤和冷。

这些画面好像是碎片一样，散落在他的回忆里，为深宫冷寂，和墙垣巍峨，都添了一笔惊心动魄。

蒋元洲有没有后悔当初选了林子琅呢？对着菩萨捻动佛珠的时候，蒋元洲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当初要不是用错了林子琅，现在他的结局会完全不一样。

但说起来，蒋元洲其实一直是个飞蛾扑火，执迷不悟的人。

对于蒋元洲的问话裴初摇了摇头，他也给不了答案，若是按照原本的结局，现如今不管是他还是蒋元洲，都不会坐在这里了。

他们早已不是昔日的权臣与太后，一切都是时过境迁，尘埃落定。

“往后，还是请太后自行保重，这金华寺地方虽小，却也能独善其身。”时间不早，裴初不好在这里多留，他喝完那盏茶起身，瞥了一眼地上的那点纸灰，到底还是奉劝了一句，“莫到最后，终日打雁，被雁啄眼。”

蒋元洲叩住茶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等到他又像来时那般，如一缕青烟似的消失了，他才重新下了榻，站在了窗前，天上挂着一轮壁月，晚风透着冷。

目之所及，已无人踪，大抵他们真的不会再见面了，但天涯海角，蒋元洲总能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个人，载着他所有的贪嗔痴怨念。

***

金华寺因为蒋元洲，守卫森严不输于深宫，每天晚上都有军队换防和巡逻，一般都是五城兵马司和金吾卫的人来回调换，裴初来见蒋元洲，便是趁着两拨人换防的这间隙遛进来的。

这会儿离开时也小心翼翼避人耳目，飞檐走脊，错开巡逻的卫兵，就这样一路摸到寺院的墙角，裴初伸手攀上墙，猿臂一跃便翻了出去，但甫一落地便感觉不对。

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什么时候，这墙底下多了一个人，在他落地以后方才听见呼吸声，于是裴初一抬头，就撞进了抹额下的一双眼。

那双眼璀璨似寒星，眉头轻皱，呼吸里却漫出了点轻颤，裴初缓了一会儿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袖子里的重量，这说明着他从蒋元洲那里离开的时候，忘了将面具戴好。

所以，那人的脸毫无遮挡的映在了秦麟的眸子里，死去多年的人复又归来，秦麟第一时间误以为这是他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