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穗笑着点了点她圆幼的鼻尖:“气势对了,但大话吹得有些过头。”
玩笑过后,主仆二人便收敛心神,开始投入到眼前的正事之中。
揭裱的第一道工序是去掉四边,将画心裁切出来。裁剪时,韩穗逐渐悟过来,为何此画卷起后会贴合不紧,原是画心部分明显比四边厚实的缘故。
心中某个猜测愈发笃定。
她快速完成这一步骤,将桌案清理干净,取来一大张构皮纸,微微打湿,借助鬃刷使之紧贴桌面,以承托后续对画心的操作。
“倒水。”
收到指令的先秀配合默契,托举铜壶,将温热的水缓缓倾倒在韩穗手中的排刷上,水流顺着由十数支细毛笔并排组合成的排刷潺潺流下,最终浸裹住整张画心。
接下来便是这幅画最脆弱亦是最坚强的阶段——寻常人看到绢纸被泡在水中,定觉得作废了没救了,但在裱褙匠眼中,此时正是赋予它新生的宝贵机会。
借助柔和的水力,一幅画的所有褶皱折痕都可舒展还原,任何污渍灰尘皆能被涤濯干净,而断裂破碎亦能轻松拼接对齐。
不过这幅画此前已被洗过一次,眼下倒不必再多加操作,只需让画吃透水分,待黏贴背纸的浆糊彻底软化,便可一探究竟画心为何会如此之厚。
等待间隙,韩穗细细观察画心状态。她幸运地发现,原画心并没有致命破损,几乎完整,想来在漫长的岁月中有被人好好对待。
如此情况便简单多了。她估摸着时辰正好,将画轻轻翻转,以使覆背纸朝上。接过先秀适时递来的夹镊,她小心揭开一处破口,细微调节手上力道,居然不费吹灰之力便把覆背纸囫囵个儿揭了下来!
就连先秀都感到意外:“这么轻松?往常姑娘揭背纸可费劲了,只能一条一块地撕,遇到粘连得牢的,甚至得用指腹一点点搓下来。”
“一方面,毕竟这画是刚托裱的,画心与背纸还未彻底粘连,”韩穗将几乎完整的背纸搁在另一张桌上,语气凝沉,“这另一方面,恐怕是上一个裱褙匠故意为之,特意调薄了浆子,糊裱的时候就不牢,揭时自然更容易了。”
先秀想不通:“可他为何要这样做?”
“很快你就能知道了。”韩穗挑眉一笑,胸有成竹地回到书案前,仔细观察起剩余画心部分。
通常画纸状况良好的情况下,其背面只需托覆一张背纸即可。可眼前这张画,揭去最外层的背纸后,明显还有好几层!
这与她最初的猜想一模一样——商卓与刘百盛很可能将不可告人的秘密夹贴在了画心与背纸之间,妄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借用托裱好的画轴传递出去。
可惜那姓商的定没有想到,这一看似天衣无缝的伎俩,会被同是内行的韩穗轻松识破!
韩穗似乎听到自己心跳声咚咚如擂鼓,手心亦罕见地渗出汗来。她往襜衣上揩了揩手,小心翼翼地去揭第二层背纸。
此一番揭纸操作仍然毫不费力,只不过与最表层的整张大纸不同,这一层的背纸居然是由六张书页尺寸的小纸拼成。
“怎的底下还有一层!”此时先秀已隐有不屑,“啧啧,上一位托裱老先生怕不是外行吧,就算想给画心加固,也不能是左糊一层右糊一层这个法子啊。”
韩穗却蹙眉不语,看着眼前几张揭下来的空白纸页,先前那种即将勘破秘密的紧张与激动骤然如浇冷水。
为何纸上无字无画?
难道是她从一开始就想差了?亦或者,写有秘密的纸张还在下一层?
然而随着最后一层背纸揭离画心,仅存的一丝期待也彻底落空。
所有被夹藏在画心与背纸之间的纸张,皆是空无一字!
可事已至此,只能先善后再说。她力持冷静,为画心托覆上新的背纸,再与先秀配合,二人各持一侧,趁着水分锁给纤维的安全张力,将整张画贴到一面订有平滑木板的墙上。紧接着,她又用鬃刷将画与板面之间的空隙刷平,如此待画干透后,再取下来便是平整如新。
做完这些,先秀长舒一口气:“还好姑娘手上功夫稳且快,否则寻常人非把此画弄糟烂了不可。”
但韩穗此时脸上哪有半点松快之意,盯着方才揭下来的那些空白纸页微微出神。
若无特殊意图,商卓毫无理由在背纸之下又多贴了十二张书页大小的纸张。可若他是有意为之,一堆空白纸又如何能传递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