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明摆着得罪文英候的棘手之事,方湛很可能会回绝,没想到他竟一口应下了。冼牧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想起来了就好奇缠问方湛能想出什么妙招。
果然说到调职,冼牧川立马松开手,当街作揖恭敬道:“方大人请继续想,卑职绝不打扰。”可他说完,又凑上前,笑嘻嘻问:“你可想好将我调到何处了?”
对于方湛来说,应下此事,多少有些投机取巧在其中。他离京之前曾被圣上密召,得知其早已对内官矿监在各地的罪行心生不满,意欲裁撤矿监一职,将矿税纳入户部之责。
若当真如此变动,那目前负责收管矿税的尚保监,就是第一个要被整锅端的。部门都没了,冼牧川的这个少监自然也不必当了,而文英候更是怪罪不了谁。
至于冼二郎口中又舒服自在又鲜亮气派的差事,他心里已有了成算,只是事情未定之前不好乱许诺,此刻便故弄玄虚含糊其辞道:“天机不可泄露。”
冼牧川对方湛的脑袋瓜是绝对信任,他本身也是个懒怠操心的人,相比费些用不着的劲去追问官场“勾当”,他更关心这位好友身上的一处异常。
他故意靠近方湛,神秘兮兮地问道:“这几日我有一事一直琢磨不通,还请明渊兄答疑解惑。”
“何事?”方湛负手身后,边走边小心避让着一群追逐笑闹的孩子。
冼牧川摇晃着手中折扇,试图遮住嘴角溢出的坏笑:“据我所知,方大人可不是一个什么闲事都管的滥好人,这次居然愿意为了韩老头那女儿,应下我的无赖要求,该不会是,方大人万年铁树开花,看上那韩家姑娘了吧?”
不等对方开口,他蓦地想起一人,唰一声收起折扇,重重拍在手心:“我想起来了,在上京时,工部有个叫韩程的小官总是对你冷面相向,而你却几次暗中提点维护他,我当时还为此纳闷,毕竟你也不是那高风亮节以德报怨之人呐,莫非……莫非,那韩程就是韩姑娘的哥哥?”
见方湛不置可否,他越想越歪,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越说越离谱:“亦或是,你看上的不是韩姑娘,是她哥哥韩程?”
方湛直接笑出了声:“云莱兄思路之阔,联想之丰,去写话本子定会名声大噪。”
“你说的怎么跟我那个爹说的一模一样?”
“那你还不赶快尊称我一声爹?”
听了这玩笑话,冼牧川竟也不恼:“说真的,就你这副皮囊,同时拿下韩家兄妹俩不在话下……哎,哎,你怎么走了,你去哪儿啊?”
方湛已走进旁侧的小巷,头也不回,向身后的冼牧川摆手:“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晚上醉云天请我吃饭!”
冼牧川看着方湛在小巷尽头拐向别处的身影,对身侧小厮昌乐道:“说好了一起出来逛玩的,这就抛下我走了?难道真被我说中了心事?害羞了?”
昌乐看着自家主子欲言又止,谁会有这么离谱的心事?!
方湛拐至人迹稀少的小巷,直到身后的喧阗渐行渐远,这才恢复平常心跳,长舒一口气。
他今日在鹊英大街上的心不在焉,其实并非全是为云州一案。自那天雪夜之后,这几日脑海中总会时不时冒出一张被雪水打湿额发的莹白面容。
还有那双晶亮如故的眼眸。
一双眼虽因突如其来的诧异而似林间惊鹿,可眼底的那汪澈亮却无声无息地钻进他心底封冻完好的一处。
方湛忽而苦笑。她早已嫁作人妇,而他亦早就忘怀,想来这几日禁不住的时时回想,不过是因为曾是故人罢了,仅此而已。
他强行将注意力放到眼前。
前方巷子越走越窄,两侧堆放着的瓦罐木箱等愈加杂乱。脚下路面不再是洁净的青石板,未化的积雪被踩得泥冰混杂。四周屋墙低矮破败,除了时不时的恶犬狂吠声,只有与主街上热闹繁华截然相反的死寂。
这一片是城南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的聚居区,即便是邻近年根,做苦力的人白日里依旧得外出上工,只到了晚间才会回来,聚在街边的店爿里吃酒赌乐、吹天谈地。
方湛穿梭在狭隘的通道里,偶尔侧身给手提泔桶或是头顶洗衣盆的妇人让路。这日他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蓝灰色毛织直裰,浑身无一饰物,只要不看他的脸,还是很不起眼的。
好在一路上并未遇到几个人,他左拐右拐,来到一扇偏窄的斑驳木门前,有节奏地轻敲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