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入夜,那碗饭一口未动。
淮英跪在远处摇摇欲坠。
顾冬生出门打了只山鸡回来,烧了锅热水处理完毕,将山鸡放在火上烘烤。这山鸡肥嫩,经过他的加工味道甚美,光闻香味就令人眼馋流口水。
这么香的鸡,他吃在嘴中,还是觉得差了一点。
顾冬生中途又送了半碗鸡给淮英。
淮英吞咽口水的动作逃不了他的双眼。
“饿了就吃些。”
淮英嘴硬道:“我不饿。”
顾冬生失笑:“你一天没吃,不饿?”
淮英继续嘴硬:“不饿。”
顾冬生:“好。那就等你什么时候饿了再吃。”
回屋关上门,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喜欢跪就让他跪吧。
随即脱鞋上床,沉睡时做了个梦。
“主子,你说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长生不死的方法?如果有,我长生不死,你也长生不死,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当然没有!这世上没有什么长生不死的方法,任何事物,时间到了自然就离开了。”
“啊?可我不想离开主子。”
“我们总有一天会分开的。”
“欸。”
“你叹什么气?”
“一想到以后会和主子分开,我心里就酸酸的,舍不得。主子,我不管,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要是死了,我跟你一块死!”
“顽笑!人为自己而活,你怎能因我死了你也跟着去死?”
“可是,主子,没有你,我早死了。除了你,我没有亲近的人了,你要是不在,我不知道能去哪儿。”
“天下之大,都是你能去的地方,何必拘于我的身边?你有你的命运,有你的路要走。冬生,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是我……不在了,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我……”
“你要是不答应我,以后罚你再也不许吃我做烤鸡!”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一定好好活着!”
“这样便好。”
睡梦中,床上的人儿眼角滑落一颗泪珠。
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那些记忆在他的脑海中却是一天比一天清晰。
有些人,有些记忆,是不管过去多久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的。
淮英这一跪就跪了两天。
他的双腿早已失去知觉,吹了冷风,额头发烫,眼前一黑栽了下去,扑倒在顾冬生的怀中,嘴里还喃喃着求他。
顾冬生看着怀里的人,叹了口气,这又是何苦呢?
抱起淮英入屋,手背探了探额头的温度,起身弄了一盆热水,拧干毛巾敷在他额头。
是夜,淮英睁开眼,浑身虚弱无力,摘掉额头温热的毛巾,抬眼看去,顾冬生端了一碗米汤进来。
顾冬生平淡道:“你醒了。我熬了米汤,你吃些。”
淮英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接过碗小口小口吃粥,他肚子饿,白粥很快见底,眼神时不时飘向坐在桌前看书的顾冬生。
“冬生,你在看什么?”
“在看医书。你还要粥吗?”
他没吃饱,将碗伸过去,小声说:“麻烦你,帮我再盛一碗。”
顾冬生出去盛了碗热粥回来,又重新坐在桌前看书。
淮英一边吃,一边瞟顾冬生,见他看得认真,开口问道:“书中…可有起死回生的方法?”
顾冬生知道他在想什么,放下书,转身看向淮英,摇头不厌其烦道:“这世上并无使人起死回生的方法。淮英,人的生死自有定数,我们无法篡改命运的安排,若强行改变,会背上因果代价。”
淮英闷声说:“如果我愿意用我的命,换我妹妹活过来呢。”
顾冬生看着他说:“若你妹妹知道,她之所以能死后复活,是因为她的哥哥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她又会如何?”
“你妹妹已因丹毒而死,你呢?还要继续留在他的身边为他试丹吗?这样下去,只有一个后果。”
淮英低头看着碗里的汤水,勺子不断盛起仅有的一点汤水又流掉。
“公子待我很好,我……”
顾冬生盯着淮英,不解道:“待你很好?好到用你的性命去试所谓的长生不死丹?这样轻贱你的性命,你还认为他对你好吗?”
淮英自嘲说:“呵,我这条贱命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在我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是公子救了我,让我活得像个人。为公子试丹,是我自愿的,我无怨无悔。”
顾冬生听他这样说自己,心中抽痛,走到床边坐下,柔声说:“淮英,人命无贵贱,你的命......很重要。”
淮英看向顾冬生,那对漆黑发亮的眸子火热地盯着他,隐忍克制着什么。
顾冬生启齿道:“从前的我和你一样。”
淮英诧异地看去:“什么?”
“我出生卑微,家里贫穷,父母因病双双离去,独留我一人在这世间行乞。有一年冬天,我又饿又冷,在我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有一个人救了我。”
“那个人,不仅救了我,还教我写字读书,视我为好友。他和我从前遇见的人不一样,他不嫌弃我出生低贱,不嫌弃我是个臭乞丐,愿意和我做朋友。我问他为何,他告诉我,人无贵贱。”
“淮英,我能让你像个真正的人活着,无论你主子出价多少,还你自由身,只要你愿意。我想,如果你妹妹还在,一定不愿自己的哥哥和自己一样,毒发身亡。”
淮英看着眼前这个认识不久说要替他赎身的人,不明白他为何对自己这样好,问:“我们,你我才相识几天,你为什么要帮我赎身?”
顾冬生道:“不知道你有时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有的人明明没见过,却觉得很熟悉,就像是,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朋友。”
淮英盯着这张俊美的脸,听他说的话,是了,他第一次见到冬生的时候,心里莫名的有一股亲近感。
就觉得,这个人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淮英咳嗽了几声:“咳咳咳咳!我、我有过这样的感觉。”
顾冬生追问道:“是谁让你有这样的感觉?”
淮英眼睛定定地看着顾冬生,毫不犹豫地开口说:“你。”
顾冬生眉眼带着笑意,说:“看来我们有相同的感觉,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真的见过。淮英,我刚刚说的话,你再考虑考虑。”
“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说完,重新走到桌前,拿起医书。
淮英重新躺下,打量着周围,不知道为什么,呆在这间屋子里,内心似乎会平静一些。眼神不自觉地看向顾冬生,他坐在不远处,桌前燃着蜡烛,拿着书,一身白袍,后背挺拔如松柏。
室内安静,只有微弱的书页摩擦声。
淮英:“冬生,你不睡吗?”
顾冬生:“我再看一会儿书。”
淮英往里挪动身体,留出大半的空间,道:“这床虽小,但睡两个人应该还是睡得下的。”
“你想睡里面还是外面?”
顾冬生:“我睡外面。”
淮英正好留了外面的位置,躺着躺着,眼皮越发沉,平躺着睡着了。
顾冬生等淮英睡着了,轻手轻脚放下书,坐在床沿边,看着心心念念近在咫尺的人。
眉毛淡而舒展,脸颊有几颗小黑痣,还有很多深浅不一的伤疤。
这张脸如果没有这些伤疤,会好看很多。
抬手虚浮在他的额间,指肚轻触眉心上方的印记。
轮回转世后,这个红色的胎记竟然还在。
这个东西,会是胎记那么简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