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书卷还剩最后几页,昭朔一目十行,时不时传来“哗啦”的的翻书声,对房中情形似乎浑然不觉。
熵硕足足站了一炷香的功夫,虽手扶着兵器架,却直感到身体虚脱,快要倒下去。
这一炷香的功夫,在寂静的房中显得漫长无边,似雾气般蒙在眼前令人倍受折磨。
昭朔终于将整本书看完,“啪!”的一声合上书,撂在榻边的案几上,这才抬起眼看向他。
“你睡醒了?”她说着起身走过去,伸手抚上他的前额,没有再烧,只略微低热。
“嗯。”他应了一声。
昭朔见他目光不安,又夹杂着羞赧和忐忑,心下不由暗笑,但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她于男女情事上也涉入不深,但显然没有熵硕这般生涩。尤其见他此刻略侧着身子,一副窘迫神态,她倒是轻松放得开了,便想逗一逗他。
“怎么?”昭朔扳过他的身子,“又害羞了?你昨晚怎么耍赖的,你还记不记得?”
熵硕不善为自己开脱,被她这么一问,委实不知道怎么解释。
“虽说也没什么,可你如此无礼,若再说拿我当姐姐,可就说不过去了。”昭朔说道。
熵硕自然记得昨晚自己言行实在放诞得很,他这一病,烧得上了头,也没有约束自己。但是想想也幸而是病了,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昨晚我是体谅着你病了,才由着你耍赖淘气。”昭朔歪了歪头瞧他,声音略柔和了些,哄他问道,“只是昨晚我问你的,要将你收在身边做宠仕,像付渊和殊善公主那样,你不愿意。我原本是要放过你的,现在我就再问问你,你答不答应?”
熵硕抬眼看向她,怔忪半晌,摇摇头。
“还是不愿意?”昭朔故意拉下脸来,“仗着生病我不忍心怪你,便一再冒犯我,还只说当我是姐姐,还不让我选帝婿,我选不选帝婿是你该过问的?再问你一遍,你想清楚了再说,愿意还是不愿意?”
熵硕垂着脸,却愈发倔强地摇了摇头。
“那我可要拾掇拾掇你了。”昭朔冷声道,“既然你不愿意,就一直这么站着吧,也不许再吃饭睡觉。”
熵硕听这话,一言不发看着她,索性放开了一直扶着的兵器架,端然站直了身子。
昭朔看他眸光倔强,跟她赌气,可眼睛却渐渐盈上来泪光。
“不许掉眼泪,”昭朔面露不耐烦,“让你做宠仕你不愿,言语间却又根本不拿我当姐姐,此刻你倒委屈上了。你今日眼泪若敢掉下来,就出去外面跪着,让驻营的将士们都看看,还有你父王此刻也在营里。”
熵硕虽成年,却有孩子心性。眼泪这东西,若是心结纾解了,尚可忍回去,若是这么强压,反倒是忍不住。昭朔此刻又是这副严峻冷厉的样子,叫他更加心酸,眼泪倏地便掉下来。
“走,”昭朔拽起他的手臂,“出去跪着。”
熵硕却边摇头边使力朝后退,“我不去的。”
她哪里拽得动他,反被他带着朝里挪了两步,兵器架都被他压斜了靠在墙上,上面刀戟发出铮铮清响。
“我还是不舒服,难受得很。”他说道,语气中已经有了哀哀央恳的意思。
昭朔放开了他。
他依旧倚着兵器架靠在墙上,似是也耗尽了力气。
昭朔就势说道:“你不做宠仕,只当我是姐姐,我也不为难你。我这个人,向来也不爱强人所难。所以也非常讨厌有人强我所难,压在我的头上。帝婿的事,你以后不许再问了。我眼下是没准备选帝婿的,以后却不好说。但是我选还是不选,都不是你该插手过问的。听见了没有?”
昭朔原本想说完这些话,便就此作罢的,谁想他却说:“没听见。”
“你说什么?”她皱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听见,”他声音暗哑,说得却很清楚,“我就是不让你选帝婿,以后也不让。”
昭朔原本没有当真想与他置气,此刻却真的生了三分气,“好,我回骊歌便选帝婿,就偏要选!”
她恼火上涌,见他眸中瞳仁骤缩,又闪过那墨绿光芒,她待要卯足了精神与他较劲儿,忽然听见门外士卒有事奉询。
“进来!”她转头令道。
那士卒是传章都王的询问,今日是否起程回骊歌,还是再休息两日;二则公主的那只花缸如何携带;三则待会儿早膳是否端到房中。
其他事只需传话,花缸如何妥当携带,她得亲自过去交代一番才好。
她也顾不上与熵硕在这里继续拉锯,指指他气道:“你等着。”说完便抬脚与那士卒出去。
熵硕见她就这么气呼呼地出去了,他提着的那口气也松下来,只觉得全身好似被掏空,即使靠着墙也再站不住,登时便倒下来,兵器架总算又反弹回来,刀戟在他上方“哐哐”地晃动回响着,长柄碰在他身上,却也没有力气去扶住。
他就这么缩在地上,突然莫名的,就想起了小时候自己躺在万绰宫空荡荡的青砖地上,大殿的墙角有只皮鞠大的小香炉,香炉上有只呆呆的铜铸的神兽脑袋,与他静静对望。他与那只神兽说话,却得不到半句回应,倒是有一只银色的小蝴蝶,从大殿的窗子飞进来,轻轻落在他的耳朵上。
万绰宫的花丛里,有很多很多的蝴蝶,它们从来都不会跟他生气。它们只会扑扇着翅膀,在阳光下跳舞。它们有各种各样的颜色,和各种各样的花朵一样。它们有时落在他黑色的头发上,有时落在他那一缕银亮亮的头发上……
蝴蝶不会生气。
但是昭朔会跟他生气。
他盯着身旁回归平静的兵器架,疲倦地闭上眼睛,居然就这么昏昏地睡着了……
昭朔行至中军大帐前,章都王和林莽正在帐前说话,与昭朔见过礼,昭朔要今日起程,恰合章都王的心意,他原本还以为昭朔因伤要延误几日。
昭朔又交代了花缸之事,要单独备一辆车辇,妥善放置。
章都王也没多问有关花缸的蹊跷之事。
昭朔交代完,又亲眼看着花缸被安置好,才作罢。
她走到槛车边,囚笼中虚庸已经化现人身,正靠在铁栅边睡觉。听到脚步声,他微睁开了眼睛,说道:“托公主的福,我昨晚没吃饭。今早总该叫我吃了。”
“你在三生道与熵硕厮杀时,我听见你说,熵硕擒了你两个兄弟,我知道一个是虚摩。还有一个是谁?”昭朔问道。
虚庸笑道:“我姑母的儿子赤漓啊,公主不知道么?”
“你亲眼所见?”
“他擒赤漓,有冥界军士亲眼所见。”虚庸说道。
“杀场人马混杂,哪里看得清楚,信口开河也未可知,赤漓并不在我们手里。”昭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