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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厅里,灯光暖黄,餐桌上摆满了荤素相间的菜肴,桌面铺着浅金色的亚麻布,连筷架都是定制的白瓷,透着隐隐的光。
白羽辰穿着母亲特意准备的衬衫和西裤,坐在父亲身侧,肩膀僵得像是被钉在椅背上。他从来不喜欢这种场合,但他比谁都清楚——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这是我儿子,白羽辰。”白父笑着介绍,“以后公司的事,就靠他多操心了。”
“白总这儿子一看就聪明。”旁边的中年男人笑着递过酒杯,“听说还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呢,将来肯定比你还强。”
白羽辰笑着举起酒杯,和对方轻轻一碰:“叔叔您过奖了,我就是跟着学学。”
酒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白酒特有的辛辣感,他的胃微微抽搐了一下,但脸上的笑容没垮半分。
“年轻人就是要多锻炼,多认识人。”另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客户笑着,“等你毕业了,白总就该退休享福了。”
白羽辰笑得更乖:“哪敢让他那么早退休,我还嫩着呢。”
一圈酒喝下来,他的脸泛起一点淡淡的红,肩膀依旧挺得笔直,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像戴了层轻薄的面具,不重,却把他整个情绪都隔在里面。
其实每个人说什么,他并没有真正听进去。他的耳朵里嗡嗡的,全是刚刚母亲再三叮嘱的那句话:
“这家公司,早晚是你的。”
一顿饭吃下来,他的笑容没有崩过,但他的掌心早就湿透了。
……
回到房间时,已经快十一点,窗外的夜色比学校里更深一点,远处的街灯把整条街照得昏黄,和他记忆里小时候趴在窗台上看过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他把手机放在床头,屏幕亮起的一瞬间,自动弹出了和夜凌霄的聊天窗口。
“你到家了吗?”
是两个小时之前的消息,他应酬期间偷偷回过“到了”,但之后一直没再打开。
白羽辰坐在床边,指尖摩挲着手机边缘,看着聊天框上夜凌霄的名字,喉咙里堵着点什么,却始终没发出去任何东西。
他想告诉夜凌霄,他今天喝了几杯酒,脸热得发烫;
他想告诉夜凌霄,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客户,夸了他三次,说他懂事;
他还想告诉夜凌霄,他其实一点也不懂这些,他只是……会笑而已。
可这些话,他打了删,删了又打,最后全变成一张安静的聊天界面,什么都没发出去。
“我家木头终于开窍了”的名字静静地躺在对话框最顶端,像是他此刻唯一想伸手抓住的东西。
白羽辰弯下腰,把额头抵在膝盖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些微远方海风的腥咸。他闭着眼,在脑海里无数次描摹夜凌霄的样子——坐在宿舍书桌前,专注地写着什么,窗外的风吹过他额前的碎发,灯光映在他清隽的侧脸上,那个永远不会被生活推着走的人。
“霄霄。”他在黑暗里低低喊了一声,声音小得像是怕被夜风听见。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夜凌霄的晚安消息。
“早点睡,晚安。”
白羽辰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酸涩,才抬手回了句。
“晚安,霄霄。”
手指一点点收紧,像是抓住了什么,又像是抓不住什么。
这个家,终究是他的责任;
那个叫夜凌霄的人,是他唯一的例外。
六月初的风,带着栀子花特有的清甜气息,顺着宿舍走廊一路吹进房间里。夜凌霄刚把床单拉平,门口便传来熟悉的拉杆箱滚轮碾过地砖的声音,伴着有点急促的脚步声。
门推开,白羽辰顶着乱翘的头发,拖着箱子风风火火地冲进来,鞋带还散着没系,包歪歪斜斜地挂在肩上,整个人像被风卷回来的。
“霄霄——”他刚把行李箱推到一旁,连鞋都顾不上脱,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夜凌霄床上,双手抱着夜凌霄的枕头,整个人直接埋了进去,狠狠吸了一口气。
“霄霄,你的床真好闻。”他的声音闷闷的,透着一点鼻音,像小动物终于钻回自己窝里那样,连呼吸都透着放松。
夜凌霄没说话,站在书桌旁,看着床上那个把自己团成一团的白羽辰,默默走过去,把行李箱拉开,把最上面的一袋特产拎出来,顺手放在桌上。
“你妈让带的?”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几分习惯性的温柔。
“嗯。”白羽辰翻了个身,头发蹭着夜凌霄的被单,躺成了个大字型。被晚风吹得微微泛红的脸颊贴着枕头,他懒洋洋地眯着眼,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她还让我带话,说你比我懂事多了。”
夜凌霄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白羽辰这才彻底把那点久违的轻松舒展开来。他顺手把鞋踢掉,整个人往夜凌霄床上一滚,翻身滚到床的另一侧,仰面朝天,盯着宿舍天花板,长长地舒了口气。
“还是宿舍好啊——”他的声音拉得长长的,“家里吃饭得端着,连笑都不能咧太大,吃个饭都跟开会似的。”
夜凌霄拉开椅子坐下,随手把那袋特产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盒盒点心,还有几瓶白羽辰爱喝的果汁。他低头看了两秒,重新封好,把袋子往白羽辰床尾一推。
“回来就好。”夜凌霄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从未显露过的放松。
白羽辰歪着头看他,笑得眼睛弯弯:“霄霄,你是不是偷偷想我了?”
夜凌霄没看他,手里的笔划过笔记本边缘,像是在回顾什么未完成的公式:“嗯。”
“真的?”白羽辰撑起上半身,蹭到床边,趴在床沿看着他,“想我哪一点?”
夜凌霄终于抬头,目光撞进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他没回答,只是伸手,把白羽辰额前那缕翘起来的头发按回去,动作熟练得像已经做过无数次。
“全部。”夜凌霄声音很轻,像是一阵风,吹在耳尖,却暖得让人连心都发软。
白羽辰愣了一下,随即笑得眉眼都弯起来,手指伸过去勾住夜凌霄的小指,晃了晃:“你学坏了,居然说这种话。”
“嗯。”夜凌霄依旧淡淡地应着,却没有抽开手。
白羽辰的笑意一点点加深,整个人从床上翻起来,靠在夜凌霄肩膀上,头一点一点地往他那边蹭:“霄霄,我觉得啊,除了你,我哪儿都不想去。”
“别傻。”夜凌霄低头看着他,眉眼里带着克制的温柔,“该去的地方还是得去。”
“那你陪我一起。”白羽辰声音低下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撒娇。
夜凌霄没说话,指尖却顺着他的手背一路滑到掌心,十指悄无声息地扣住。
风吹动窗帘,宿舍里的空气比白羽辰走之前更安稳了几分。
他们没有特意说什么关于未来的承诺,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已经是比承诺更可靠的答案。
无论走到哪儿,这只手都不会放开。
夜晚的风带着夏季特有的湿润感,轻轻拂过宿舍阳台,吹动晾衣杆上还没完全干透的T恤。白羽辰倚在栏杆上,手里拎着一罐刚从楼下超市买回来的气泡水,指尖沿着罐壁的水珠一路滑到拉环,啪地一下拉开,气泡炸开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脆。
夜凌霄就站在他旁边,手里捏着一罐温热的麦茶,没喝,只是握着。宿舍楼下偶尔有几对散步的情侣,手牵着手,笑声时远时近,被晚风吹散在树影之间。
白羽辰侧头看了夜凌霄一眼,发现他在走神。
“霄霄。”白羽辰喊他,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点软绵绵的尾音,是他们之间最惯常的撒娇信号。
夜凌霄回过神,看向他:“嗯?”
白羽辰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目光落在远处教学楼顶的红色信号灯上,像是随口一般地问:“你说啊,我可能没办法一直做科研了,怎么办?”
夜凌霄没有马上接话,安静了几秒,才低声“嗯”了一声,像是早就知道答案,反而没有太多惊讶。
“你就‘嗯’?”白羽辰回头看他,笑得有点无奈,“我这么正式地自我剖白,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夜凌霄侧过头,目光静静地落在他脸上:“你早就不是只做科研的料。”
“喂!”白羽辰装出不满地哼了一声,“你是不是嫌我太跳脱?”
夜凌霄微微摇头,眼底却带着很淡的笑意:“你跳脱,才是你。”
白羽辰被他那句“才是你”噎了一下,原本准备好的反驳也忘了。他低头喝了口气泡水,气泡炸开的声音在喉间炸开,带着一点微酸。
沉默了几秒,他忽然问:“霄霄,你呢?帝国理工还去吗?”
夜凌霄的手指无声收紧,罐壁微微凹陷。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视线投向更远的地方,夜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淡淡的栀子花香随着风钻进鼻息里。
“可能不去了。”夜凌霄的声音低低的,却像是早就做好的决定。
白羽辰愣住,整个人往前探了半步:“啊?帝国理工啊,霄霄你不是一直……”
“以前是。”夜凌霄打断他,语调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但现在不一样。”
白羽辰歪着头盯着他,眼睛眨了两下:“为什么不一样?”
夜凌霄没有看他,只是目视远方,声音比晚风还要轻:“因为你在这里。”
白羽辰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句话说得太淡,太自然,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实陈述,甚至连起伏都没有,却在白羽辰的心口掀起一圈圈微微的漪涟,一波一波,最后汇成暖流,漫上眼底。
他低头笑了一下,声音里带着点掩饰不住的甜意:“霄霄,你越来越像白羽辰2.0了。”
夜凌霄终于偏头看他,目光和夜色一样深:“所以?”
白羽辰弯着眼睛,走到他身边,肩膀轻轻蹭了蹭夜凌霄的胳膊:“所以我很高兴啊。”
夜凌霄没说话,只是顺势抬起手,轻轻扣住白羽辰的手腕,顺着往下滑,直到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穿过指缝交错的地方,一点点渗进皮肤里,暖得比夜风还要安稳。
“以后要去哪儿,我们一起决定。”夜凌霄的声音低得像是对着夜色说的,但每个字都落在白羽辰耳朵里。
白羽辰的手指回扣住夜凌霄的手,掌心微微出汗,却握得无比用力。
“嗯。”他轻声应着,笑得像偷吃到整罐蜂蜜的狐狸,“说好了啊,不准反悔。”
夜凌霄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扣紧了他们交握的手。
远处教学楼顶的红色信号灯一闪一闪,像是无声的注视,也像是他们未来某个时刻的倒计时。
未来是什么样,他们还不知道。
但至少,他们已经把彼此放进了每一个选择里。
无论走哪条路,他们都会并肩走下去。
因为白羽辰的未来里,夜凌霄一直在;
夜凌霄的未来里,白羽辰也是唯一的变量和答案。
夜风吹过,他们的影子并排投在墙上,影子里的手,始终没有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