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灯的微光在廊柱上摇摇摆摆。
对于黄钻石而言,时不时会造访的失眠症早已成为生活中习以为常的插曲。多数时候他会在学校内转一转,寻着光亮而去,时不时便能捕获一只黑夜里翩飞的红蝶。
和老搭档的叙旧总能让夜晚变得不再难熬。
她最常活动的场所仍是那间琴房。为了不影响大家的睡眠,她总是将琴声压得极轻。白天一直在四处奔波、被各种繁忙事宜绊住脚的红宝石,也许只有在寂静的深夜里才能够触碰自己心中那一片名为浪漫的净土。
那时水母灯柔和的光晕洒在卷曲的红发上,她长长的眼睫垂落下来,哼出的曲调像是夜风徐徐吹拂。
他看着那样的旧友,时常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并不曾起身来到校内游荡,只是安然躺在熟悉的床铺上,陷入一场迷幻又怀念的旧梦。
或者她也时常出现在医务室和图书馆,时而阅读、时而书写。
“拉碧丝把这里的所有书籍都看过了,会做这种事情的人除了你就只有那孩子了吧?”黄钻如是感慨道,“你们两个一定很聊得来。不过她说不定比外表看上去的要害羞,明明平常总是聊到红宝石的话题,可等你醒来之后,她却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红宝石的笔尖微微停顿。
“你和青金倒是处的不错啊。”
“嗯,”他眼中流露出些许笑意,“你睡着的时候她经常来探望,自然而然就熟悉起来了。也许是因为读书多吧,拉碧丝很博学,聊起天来经常忘记她也还那么年轻,简直就像是和老朋友们谈话一样。”
“真好啊——”红宝石故作忧愁地捧住脸颊,“也让我加入嘛。”
黄钻被她给逗笑了,“红宝石想要加入的话,我想拉碧丝也一定会鼓掌欢迎的。但你有那种闲暇吗?”
红发刚玉便只能伏倒在桌上发出一声哀叹:“至少说给我听听嘛。”
也有时,学校里没有红宝石的身影。在光线稀薄的夜晚,她孤身一人地跑到哪里去了呢?黄钻石没有问过。
在那样的夜里,他会去长期修养所呆坐上一会儿,曾经熟识的、与他度过相同时光的旧日伙伴们,大多都只剩下几片残躯,躺在那里静静沉睡。
虽然寂寥又悲伤,但那是个令人安心的地方。所以在心中犹疑惶惑时,也许可以在这里平复下来……离开房间时,他本是这样想的。
金色的钻石在混沌中忘却了琴房就在长期修养所的外间,直到远远地听见一缕飘忽的琴音,才发觉那道熟悉的红色身影。
那份美丽让他不敢惊扰。
如果就这样走近,那片绯色的柔光是否就会如蝶般四散纷飞?
眼前的红宝石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说那只是他在漫长的等待中幻想出的又一个梦?
脚下的黑暗仿佛是一道无法跨越的裂隙,微光下的那片红霞看起来明明如此接近,却又无论如何都无法抵达。
他去不到红宝石身边,向来如此。
可如果不能走到她身畔,他又该去往何处?
迷失在黑夜里的一缕日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缝纫台附近。
他不知自己究竟为何会回到这个不愿想起的地方,但他已经身在此处。于是清醒的现实重新回到了脑海之中,不论他是否真的情愿。
黄钻石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假人模特。白日里那件事故般的新睡衣早已被制衣匠眼疾手快地拆解开来,此刻假人的身上只欲盖弥彰地挂着一件裙摆蓬松的试做品。
不久前还躺在被窝里的暖色钻石没有穿戴手套,他纤细的指尖轻轻触碰着桌案上柔软的布料,金色的指甲在墨蓝色的深夜里光辉黯淡。
黄钻石苍白的面孔上缓缓浮现出一丝苦笑。
布匹真是一种宝贵的物资,蒙在头上就遮蔽了太阳的辉光,营造出一片足以让人安睡的黑暗。可一旦被剪刀撕开一道缝隙,冰冷的月光就伴着那些努力想要装作视而不见的、泥沼般的现实一同倾泻而来,使人再难入睡了。
他虽然不如刚玉兄弟那么聪明,可他曾有那么长的时间都在努力猜测红宝石的想法、思考红宝石的作为,就算是再不中用,也总要变得比从前更为聪敏——随即他便意识到,那未尝见得就是一件好事。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幸福。
蒙住眼睛、塞住耳朵,假装一切都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