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星河体重很轻,脱了衣服看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江川单手都能抱起来,更别说背着他了。
“江川……”
雾星河侧头亲了一下他,闻着他身上和自己相同的味道,心底忽然有种格外踏实的感觉。
“嗯?”
江川侧头询问他。
雾星河摇摇头,又道:“哥……”
“怎么了?”
江川停下来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雾星河趴在他背上,轻轻闭上眼睛。
“没什么,就是叫叫你。”
男人脊背宽阔而有力,和十年前那副还有些单薄的少年不一样,但那时候的他依旧可以轻松地背起他,带他回到那个只存在他记忆中的家。
雾星河问他:“哥,你当初为什么带我回去呢?”
江川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
为什么会把雾星河带回家呢?
大概是因为他当时的模样太可怜了,让江川不忍心就那样直接离开吧。
带雾星河回家的那天晚上,江川刚从酒吧下夜班出来,骑着自行车往家回,也是像现在这样的午夜时分,大街上连一只流浪猫都看不到。
静悄悄的。
雾星河就那样蜷着又瘦又小的身体,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昏暗的路灯下,像一个没有人要的流浪客一样。
而事实是,他也确实无家可归。
那个年代,榆城的治|安可实在算不上好,江川后来想想都觉得后怕,真不知道该说他是缺心眼还是胆子大,一个小屁孩也敢一个人睡在马路上。
“别睡了,醒醒……”
他上前喊醒对方,手指戳戳他肿着两个蚊子包的漂亮小脸蛋儿。
雾星河艰难地睁开双眼,除了一开始被人喊醒时的警惕,后来在看清是他之后,就又变得乖巧起来。
江川半蹲在他面前,听雾星河捧着受伤的脚给他讲自己是怎么伤到的,又说那些人有多过分,以及他为什么不回家反而睡在这里……
他小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堆,恐怕就连雾星河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仰起头望着江川的时候,眼底流露出的渴望,像极了那些费尽心思讨好路人的野猫。
好像生怕他走,又生怕他不带自己走。
于是江川就把他带回家了。
其实他是一个很少会同情心泛滥的人,从他记事以来,生活对他的剥夺就一直比赠与要多。
他和奶奶相依为命,四处奔波,辗转在一间间陌生的房子里。
自己的生活尚看不到未来,他没有精力再去关心别人。
家庭对他来说,更是一个不愿意轻易被外人碰触的地方,他很讨厌有陌生人踏入他的领地。
所以后来就连他自己也想不通,那天晚上为什么会突然像转了性一般,不禁将雾星河带了回去,还允许他和自己睡一张床。
他又想了想,如果换成是别人,他会怎么做?
那江川大概连停下来问一句都不会多问。
还是后来在监|狱里,乍然得知奶奶去世的那天晚上,他忽然想通的。
因为彼时还年少的他,不想往后余生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得活下去,他也想身边有个人陪着。
从小到大,在他短暂的人生里,他已经惨痛地永远失去了至亲至爱的父母,曾经他以为奶奶会一直陪着他,可冬天里的那次摔倒,却让老人的身体久久未愈。
有时半夜里,他甚至会被奶奶痛苦的呻吟声吵醒,赶忙下床跑过去,撕开新的膏药贴在老人的腰椎上,然后替她轻轻按摩。
可惜治标不治本,医生说这个病不好治。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江川清晰地意识到他记忆里总是为他遮风挡雨,敢拿着擀面杖顶在他前面,喝退前来要账的地皮无赖,那位在他眼里无所不能的奶奶。
也是一个会生老病死的普通人。
老人头发花白,眼睛浑浊,身上的皮肉变得松弛,一天天地往下坠,这些特征都在告诉他,奶奶真的老了。
奶奶有一天也会离开他。
届时,这世上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尽管他一直让自己表现得像个大人一样,去努力守护逐渐年迈的奶奶,可实际上,他那时也只是一名刚刚十七岁的少年。
无尽得恐慌淹没了他。
那些他曾经深深掩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孤独和迷茫,也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
潜意识里,他也希望有个人可以陪伴,可以倾诉,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他,也能永远站在他身边。
这个人不会是奶奶。
不会是作为朋友的胡冬冬。
不会是待他如亲弟弟的余晖。
……
只能是和他一样孤单行走在路上,需要依赖,也需要被依赖的那个蜷缩在路灯下沉睡的少年。
他们才是对方唯一的彼此。
·
凌晨一点。
幸福小区西边侧门外的街道上。
林荫道上停着一辆黑色的豪车,车身发出轻微的轰鸣声,发动机散发出的热气向上蒸腾,熏得树梢上打算休憩片刻的小鸟气呼呼飞走了。
车窗放下,车厢内的冷气呼啦一下跑出窗外。
“怎样,精彩吗?”
驾驶座上的男人呼吸陡然一沉,下意识握紧手里的电话,对面被电子设备调整过,听不出性别的机械声,隔着屏幕钻进他的耳朵里。
任天成睁开眼,后视镜里倒映出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语气低沉,“金钱?你想要多少。”
对面的人似乎笑了一下。
“我不需要。”
任天成眼底滑过一丝阴鸷。
合成电子音机械冰冷的语调,在深夜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听起来格外诡异。
“你难道就不好奇吗?雾星河和那个男人的关系……”
“如此亲密,宛如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你追在他屁股后面那么多年,他有正眼瞧过你吗?”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刚才也看到了,他在别人面前可是又乖又软,输给那样的人,你真的甘心吗?”
……
明明是电子合成的声音,任天成却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耐人寻味。
他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然而对面的人比他想象中的有耐心,
“不要着急,我说了我只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而已,一个很小的忙。”
任天成捏着电话的手指用力捏紧,呼吸一深一浅。
“……那天的邮件也是你发的?”
“没错,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毕竟你也亲眼看见了,我没有在骗你。”
对方继续重复道:“只要你答应了我刚才说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任天成冷冷道。
“你不得不相信。”
任天成倏地沉默。
该死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自己在调查江川,又为何会这么清楚雾家当年刻意隐藏起来的真相,他到底是谁?
自从收到那封邮件后,任天成就将身边的所有人挨个儿筛查了一遍,还是对这位神秘人没有头绪。
对方发过来的那份邮件里,内容很全面,详细地描述了江川和雾星河当年在榆城的相识过程,以及江川过|失|杀|人的案卷内容。
只是唯独缺少了最重要的那部分。
雾星河呢?
他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为何当初事情发生后,雾家要严密封锁消息,迅速抹去雾星河在榆城的痕迹,还要秘密送他出国,这么多年都不允许他出现在大众眼前。
这中间的缘由,必然跟江川和当年的案件有关。
可惜雾家隐藏得过于严密,他根本查不到,目前看来,唯一知道消息的可能就是这个神秘人了。
对方故意丢下饵,而他就是那条鱼。
现在钓鱼者行动了。
半个小时前,他收到一条信息,让他到幸福小区门口,说是会有精彩的一幕在等着他。
任天成眼前不由浮现出刚才亲眼看到的画面。
幸福小区门口,那个叫江川的男人背着雾星河,两人姿态亲密,有说有笑地进去了。
雾星河还主动去亲对方的脸,脸上的笑容,是他以前从未在雾星河脸上见到的极其陌生的表情。
陌生的有些刺眼。
他可以输。
但凭什么要输给那样一个坐|过|牢,又贫穷又寒酸的男人,他不甘心。
任天成倏地一下睁开眼睛。
“好,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