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落回巷子里,走到一处院落前。
石缝生杂草,瓦上覆青苔,和前段时间出现在梦境中的院落相比,眼前的已苍老破败不成样子。
父亲并没有回来过,这处院子也没有转卖,就好像一个垂垂老矣的人在等她回来。
门上落了锁,戚闻心伸手抚上那把锈锁,微微动些灵力,锁便咔哒一声开了。
老朽木门怪叫着被推开,她走进去,一步一步,像是落在自己的心上。院中植了好些树,现在大都死了,还剩一棵依旧青绿挺拔,是父亲书房前的那一棵。
她记得,自己趴在墙头看见隔壁家的陈麟每次得了夫子夸赞回来,他的父亲就会很开心。所以,当她跟着家里请来的先生背出第一篇文章,也得了先生夸赞时,就迫不及待跑去书房想要告诉父亲。
那天,她推开书房的门,父亲甚至没有抬头,只是不耐烦地说:“好了我知道了,我还有事,过两天要出去一趟,你跟着先生好好学。”
她失落地退出房间,在那棵树下站了很久很久。
将近黄昏,破碎的暖意缀在树上,风一吹,树叶就摇啊摇的,最后的一点橙色的光也跟着晃动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
戚闻心推门走进了这间自己很少踏足的书房。
房内到处结满灰尘与蛛网,窗户破掉了,案上的镇纸砚台不见了,博古架上的摆件失踪了,还有挂在墙上的字画,都是些名贵的小物件,看来荒废的这几年来过盗贼。
她绕步走到桌后,有个抽屉拉开一半,露出一张纸的页脚。
她将抽屉全拉出来,小心翼翼捡起那张破烂发黄的纸,展开,是父亲的字迹。
上面只写了一句诗:半死梧桐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戚闻心下意识捏紧了这张纸。
“这句话什么意思啊?”小松好奇问。
“捱过寒霜的梧桐半死不活,失去伴侣的鸳鸯白头独飞,这句诗,本意悼亡……”
戚闻心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诡异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怪在哪里。
四岁那年,娘忽然不见了。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不见之前又发生过什么。那段时间自己生了一场大病,所有记忆一概模糊不清,唯独剩一张面容印在脑海里,就好像记忆的起点始于这里。
她甚至不记得父亲之前是什么样的,只有梦一般的破碎的片段告诉自己,大概是爱笑的。
她第一次哭闹着问起娘的时候,父亲发了很大的火,不准她再提。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里,还混杂了更多她看不懂的情绪,痛苦、纠结、厌恶、愧疚……
她一直以为,是娘抛弃了她和父亲,可越长越大,便越觉得当中还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师父也许知道,但他从不肯说实话。
戚闻心收起这张纸,随后去了自己曾经的房间。分明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但却让她觉得陌生,她轻轻抚过那些家具,也是落满灰尘和蛛网。
兴许是一路上劳累过度,心绪也不太平静,她的头越来越晕,眼皮越来越沉。
她施了个净尘术,坐在床边靠着床架,本想休息一下,可一阖眼便睡了过去。
睡着后的她梦到了过去。
她梦见娘回来了,她扑进娘怀里,娘揉着她的头温柔低语着:“心儿好像又长高了呢。”
她梦见了父亲,父亲站在书房里看她抄写的文章,她看见父亲似乎笑了,想伸手过来摸她的头,她心中雀跃地等着,但那只手终究没有落下来,等到的只有冷硬的“不错”两个字。
画面一转,是娘破碎的脸,是父亲决绝离去的背影,是自己无助的哭喊。
娘不要她了,父亲也不要她了……
戚闻心双眼紧闭,痛苦地皱起了眉头,豆大的汗珠冒出来,又从额上淌下,没入鬓角。
突然间,那双眼从阴影中猛地睁开,所有情绪都在刹那间收尽,只剩下彻骨的寒意,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戚闻心抬头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方才的梦境,所有情感都好似被放大了数十倍,尤其是最后一幕,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简直快要将她淹没。
清水村启程至今,总觉得有些疲惫,果真是太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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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天气宜人,僻静的小路上,一位少女披着春光走来,她一身天缥色衣裙,连春光也融不化的清冷。
走了许久后,她停在一间房屋前。
那门并未关着,院中一棵紫荆树高过屋顶,枝丫伸出院外,枝上新抽嫩芽。
一个老媪坐在院中树下,借着从树叶间漏下的光缝补衣裳。她背微微有些佝偻,精神却抖擞。
“这是你要找的人吗?”小松问。
“是她。”
许是近乡情怯,戚闻心竟没再上前一步,只是静静看着,看了好一会儿。
老媪有所察觉,偏头看来,只见门边站着位姑娘。姑娘的面容本清冷至极,在看见自己放下针线走过去时,却难得出现浅淡的笑意。
“这位姑娘,请问你有什么事?”老媪眯眼看着她。
“胡大娘,我是闻心。”
老媪听罢,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惊道:“闻心?真是闻心?这么多年不见都成大姑娘了,快进来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