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到底的海水深处,造礁生物年复一年,沉淀了千万个循环更替的岁月。
紧急赶往星港的海因茨换上指挥官的制服,导致苏莱曼一路上都在侧头看他。
同样身穿正装的那一个含着笑。
“不藏着掖着了?如果不方便,我也可以换回Ignis驻军的服装——您知道我还留着那几套衣服吧?”
不得不说,这位哈默拉的主人在搭配好全套行头时,给人的压迫感非常强。
服饰与权力存在着天然的关联,当对方身着下士军服,总喜欢敞着领子,将好好一套军装硬是给穿出了一副不修边幅的痞子样。然而当苏莱曼·费萨尔·哈默拉站在那里,所有人都将清楚,这是一头身披黄金与锁链的野兽。
“不用。”
海因茨叹气。
“从今天之后,再也不用避嫌了……毕竟我马上就会被联邦贴上反叛军的名号,多你一个麻烦不算什么。”
在中型舰和小型舰抵达之前,最先降落的是黑色的重甲。
那漆黑的庞然大物自朝阳中来,如同离开极东之地的大树、逡巡于广阔土地上的飞鸟。
绿色的眼睛望着那样的场景,因为清晨的光线而感到刺痛。
金乌身后,中型舰缓慢降落。
它收起防御,关闭缓冲立场,再之后熄灭了所有的核心动力源。
第一个走下来的人步态很稳,手里握着一根笔直的手杖。
同样拥有绿色眼睛的男人用另一只手扶着一位年长的女性,陪同对方一步步地踏在Ignis的土地上。
当那人看向遥遥等待着的小型穿梭艇,握着手杖的手抬起,冲海因茨做出示意。
苏莱曼看见自己的伴侣从座位上腾地一下站起身,然后乱七八糟地去拧穿梭艇的把手,完全忘记了这玩意儿是同步操控的。
等到他替对方推开门,Ignis的指挥官直接跳下一米多高的落差,把一切恐惧和不安全都抛之脑后,直直地向着自己的家人冲过去。
在听闻霍斯特的死讯后没有流泪的那一个,像只脱缰的兔子也像个手脚不协调的傻瓜那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那具身体一头栽进卡特和奥莉维亚的怀里。
卡特什么话都没说,他搂紧了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兄弟,将家族中最小、向来受保护最好的那一个用力抱住。
对方比离开时瘦了太多,从小到大身体健康的笨蛋还从来没有过这样消瘦的时刻。
当奥莉维亚的手臂一并环绕上Ignis指挥官的肩膀,海因茨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他在亲人的怀中放声大哭。
*********
DK307的近地轨道防御网被整个击碎。
一座困兽的牢笼活活困死了两支军队,看哪一方先熬不住——直到胡塞的尖兵部队花费两周的时间跳跃了七次跃迁点,从背后一刀插入联合镇压军的指挥塔为止。
这几乎是部队疾行所能承受的极限。
人类不适合进行连续不断的跃迁点跳跃,身体的承受负荷存在着上限,DK307和DH7116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谁都没想到这位不要命的猛人在脱离索斯金之后调头直接杀穿了帝国的包围网。
他不仅自己赶到,还拖来了高功能打击武器佐勒菲卡尔,一发大功率对地表打击将星球的密蔽场彻底烧穿。
“炸光。”
眼睛赤红的革命军二把手说。
无论对方隐瞒得多好,在赶来的路上他还是收到了革命军领袖负伤、且整支队伍即将消耗殆尽的消息。
“叫什么玩意儿来着?这次的指挥官——马歇尔还是斯图尔特?他想拿阿方索的头,我就把他的头砍下来全帝国频道播放!”
胜利终归是胜利,但革命军也付出了足够大的代价。
这一轮撤退和反扑,让他们损失了近二十艘炬舰和三艘阿尔法级战舰,更有一大批被击碎的中小型飞船。伤亡人数已攀升到三万人之多。
这堪称有史以来最狠的一次硬亏。
阿方索的行事过于狠毒,炸光了敌方的跃迁指挥舰,同时炸毁了DK307周边所有的小型跃迁点并连动设施。
这位剑走偏锋的领袖铁了心要让帝国的联军一波死在这,用四万人的队伍强行拖住近八万人的镇压军,耗了整整三周。
损失已然形成,如果不能以更大的力度让对面流出血来,这短时间内凝聚起来的队伍会瞬间矛盾频出。
整个战场都是漂浮的碎渣。
消耗战的残酷就在于,它会硬生生地磨死每一个活着的人。
白色的聚变光芒意味着死亡的降临,佐勒菲卡尔的利刃自太空切下,像分开清澈的水波一般,融解的防御壁连带着被激发出更密集的等离子内爆。
在那样的景象下,阿方索慢慢地站起身。他的动作很慢,左手无法如常弯曲,脸上没有任何血色。
这一场围困战,确实将所有人都逼到了弹尽粮绝的程度。
更远一些的宇宙中,一枚好引擎都找不出来的中型舰破得像个筛子。
首席医疗官推了推身边的年轻人,轻轻哼笑一声:“喂,你的星星没事,你们那造天杀的二把手赶到了。”
船舱里到处都是焦糊的气味。
原本试图将伤员转移的行动还没成功,自DK307防御网发射的一发射击就贯穿了这艘中型舰的船体,虽然没有立刻将船只击沉,但连环引发的爆炸几乎震碎所有中下层设施。
在那样的冲击中,刚认识了半个月、有点话痨的勤务兵将她牢牢压在身下。
好不容易躲过这波灾祸、掀开对方的女人灰头土脸,身上脸上全是灼伤和血口。
她靠着墙坐在那,终于从救死扶伤的本能中解脱出来,有时间为自己喘上一口气。死了的人不用加班,但活着的人永远无法躲避工作。
“这么倒霉的吃亏事你也认。你父母死了,弟弟也在镇压部队降落在塔夫塔尔时死了,现在你的抚恤金都没人领。”
“蠢货。”
她说。
医疗官没有转头去看身侧的年轻人。
“蠢货——每一个我救下来的蠢货最后都是这样的结果。”
“这算个屁的‘都很好’!”
她将声音抬高一点,如同咒骂,头也一并向后仰去,看着破了个大洞的天花板。
旁边的那具身体已经开始冷却了。说一具未免有些不准确,爆炸攒射出的金属截断了一部分,所以现在还剩半具。
“不过你的星星没死,革命军暂时还不算彻底完蛋。”
她看着新加入战场的革命军的突击舰和机甲疾速驰过,蓝色的尾焰划破黑暗,长长的泪水顺着鬓角渗入头发中。
“所以你的那份抚恤金大概率会被分发给别人啦,蠢货努万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