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活下去,然后好好长大’。”
不是每一个被卖往其它新球的儿童都是被家人舍弃的商品,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不干人事的维塔大君通过各种手段收敛来的。
努万卡六岁被带走,十一岁被阿方索亲自带回。当他回到家,只剩下一个丧失了劳动能力的瘫痪父亲,和饿得半死的弟弟。
母亲在他被带走一年后发了疯,维塔大君的人在收货的时候从女人的手里将孩子抢走,让这名原本还算健康的妇女疯得彻底。那些可怕的传言和臆想折磨着她,将所有精神都磨成了崩断的线,然后她在夜晚到处乱跑时跌进了水沟。
父亲没时间处理这件事,因为塔夫塔尔矿业公司对于生产量有着固定要求,不达标容易被淘汰,继而失去许多人眼里已经算得上是铁饭碗的工作。死人不能复活,但家里的其他人要吃饭。
男人从悬空的手脚架上跌了下去。
塔夫塔尔矿业集团给出了一千两百里瑟的赔偿,这对于当地人而言甚至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这样的家庭在塔夫塔尔一抓一大把。
他被带走时自己的弟弟刚刚一岁,等他回来时,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的小孩已经六岁了。乐呵呵的小崽子没有学可上,因为营养不良显得又矮又瘦,但却能熟练地端着巨大的锅架到比自己还高的炉子上,也会动作很快地点火。
他对家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
互不相识的兄弟坐在一起,年龄更小的那一个如同一只瘦弱的幼猫,拉着自己的兄弟去看一看长着草的矮坡。
“其他走丢的人都没有回来,你回来了,妈妈会高兴得坐起来。”
“所以我好好地长大了,一旦年龄达标,就第一时间加入了革命军。”
这一次阿方索并未收回自己的手臂,年轻的勤务兵紧紧地抓住那只手,半扶半扛着自己的长官往治疗室走时,年轻人一次头都没有抬,也没有去和对方对视。
“我会每个月给家里寄点钱,我的弟弟准备去上学——虽然有点晚,年龄也有点超标,但学会点语言和文字总比文盲要好,对吧。”
“说不定随着塔夫塔尔的情形好起来,他能找到一份更稳定更体面的工作哩。”
阿方索没有说话,任由这名和自己其实并不熟的年轻人絮絮叨叨一些无意义的内容,同时不懂得社交距离地拖着自己往前走。
那双蓝眼睛在走廊的光线下泛着浓重的黑。
不适合上前线,心理素质不达标。
这批新兵大多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不像联邦的部队那样要求新入伍的家伙至少经历过十轮内网模拟战,才会投入真正的厮杀。
所以在面临压力大一点的场景时,就会显得惊慌且不按常理行动。
“然后帝国的镇压部队出动了。”
清亮的声音变得沙哑,对方死死地攥住阿方索的手腕,攥住对方衣袖遮盖下的无数伤疤。
“我有两年没回去,最后在新闻上看见了自己的家。”
一切正在变得好起来。
明明活不下去的塔夫塔尔人终于自维塔大君长久的阴影中获得了解放,一整颗星球摘除了帝国后花园的外号,当人们谈起塔夫塔尔,不再戏谑地称之为帝国最大的红灯区,而是以“反叛军/革命军根据地”来描述这满目疮痍的土地。
勤务兵努万卡将对方送到医疗室,便放开了自己的长官。
一整个空间被分割成无数个小区,受伤的人正如医疗官所言,确实很多。
即便这样,还是有一台治疗舱被挤了出来,留给革命军的最高领导者本人。
主舰配备了十五名医疗官,他们的总负责人是片刻前扬言要将扳手抡到阿方索头上的那一位。
这生猛的女人毕业于帝国首屈一指的空军330医科大学,随后担任比利大君的随队医疗官长达二十年时间,直到比利大君的地盘被清算,她才转头加入了革命军的队伍。
“无所谓,在哪救人都是救——我用小型钉机缝伤口的次数比家具组装机还多,手伸进腹腔里掐出血点?这个我熟练。反正今天救下来的这些倒霉蛋明天说不定就会死在某个犄角旮旯里。既然都是做无用功,那么给谁工作没什么区别。”
“更何况我的未婚夫跟着你们跑了,我去哪里找他?帝国的贷款我还没还清,你让我回去那边继续还债吗?”
她的未婚夫是刚吃了败仗的索斯金本人。
革命军领袖挖墙角是有一定技术的,一挖挖一对。
而现在,这一对里面更凶狠的那个挥开忙乱挡路的人,硬生生挤到所有人前面去。反正她已经暴露了真实的性格,去他的领袖不领袖。领袖有些时候也得脱了裤子挨针。
“让开让开,别在走道上打滚,给我滚回你的床上去!止痛剂?止痛剂没有了,不想被踹就滚远点,给他喝口酒!我是医生,我才不管什么禁止事项,他快痛死了你没看见吗?”
在这样闹哄哄的场景下,努万卡慢慢地抬起手臂。
勤务兵远远地冲着阿方索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他没有再试图凑到对方身边。
“战争中的意外太多了,之后说不准我就要被调到其它地方去。谢谢您将我带回塔夫塔尔。”
被评判为“不适合上前线”的年轻人说。他因为作战时舰桥发生的小范围爆炸冲击而熏得脏兮兮的脸上带着笑,那笑容里含着泪。
“所以请您认真接受治疗。”
“然后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