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
“怎么还打人呢?”
“放手!”
楼道内一片混乱,抢救室的指示灯已经灭了,宣誓着结果的不可变。
医生用力推了江闲一把,力量太悬殊,江闲往后退了好几步,重重摔在墙角。
他头深深向下垂着,额前淋湿的碎发遮住了眼睛。
周围的人皱眉看着他,眼神里有愤怒,有同情,有烦躁。
“医院资源有限,要是送去市内的医院,也许还有可能抢救回来。”那医生看他全身湿透,耐着性子扔下句话,“我们已经尽力了,节哀顺变吧。”
一旁的护士想把他扶起来,“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下去。你爷爷在里面,和他道个别吧。”
江闲让开护士伸来的手,“不用了。”
他没有进抢救室里看最后一眼,力竭一般拖着步子朝外走去。
周围零星的几个人,雨的淅沥声,以及整个世界都离他很远,他只能感受到心脏在狂跳后渐渐平息。
他终于不用再奔跑了。
回到家时,院门还大敞着,屋檐挂着的红灯笼已经褪色,院子周围的野狗狂吠不止,显得四周更静,眼前曾给过他安宁的小院如今像个阴森的凶宅。
昏暗的灯光照在院前一块空地上,门边破损的春联是他爷爷亲手写的:春临人间平安赴,福至心灵康乐来。
他爷爷当时写完非常满意,还想着今年一切都会变好。
屋里一片黑暗,江闲没开灯,顺着墙滑坐下去,墙灰悉悉索索落在他头发上,衣服上。
他蜷缩在一角,双手捂住耳朵,耳边的雨声却越来越大。
无力感像潮水般慢慢将他淹没,冰冷的水流入耳朵,震破耳膜,让声音变得十分遥远、模糊。
时间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总是慢一步,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挽回不了,只能看着周围的一切逐渐分崩离析,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平衡彻底破碎。
眼睛传来一片酸涩,他在泪落下前抬手重重打在自己脸颊上。
屋内的巴掌声此起彼伏,伴着雨声,久久不息。
耳边传来阵阵耳鸣,至少他不再听见雨声。
对不起,对不起……
“她承认了一切罪行,审判结果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知道。”
“她说不想见你,你还是回去吧。”
一句句苍白的文字,江闲却要努力理解话里的意思。
他妈还是像以前那样冷淡,不给他过多的情绪,好像那些感情已经被痛苦消磨掉了,再也拿不出更多的给他。
只是,如果他没说出那句伤人的话,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觉得自己好像个诅咒,任何人只要靠近他就会遭遇不幸。
“我爷爷去世的事,她知道吗?”
“暂时没告诉她”
“能……别告诉她吗?她……”
女警员看着他瘦削的背有点不忍心,初中生的样子,周围却没有一个大人陪在旁边。
“好,先不告诉她。你脸色有点差,要坐这喝点水吗?”
见江闲只是沉默,并不回话,女警拍拍他的背说:“都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的。
江闲偏头看向窗外,雨已经下了很多天了,天空黑压压一片。
他终于远离这个家了,以这样的方式。
他家的事人尽皆知,学校里的人看到他会绕道而行,包括他关系不错的一个朋友。
不久后,江闲会看到课桌上的水杯莫名倒在桌面,水浸湿书本卷子,会时不时找不到自己的书包,会在楼道被一群人围住。
那两个月江闲学会了打架,虽然经常打输,被揍得很惨,却也从没让找茬的人一滴血不流就离开。
再之后,他就懒得还手了,负罪感压着他,在疼痛里他得到了解脱。
最后他离开了。
两年里,他被那些亲戚推来推去,在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城市间穿梭,也在一次次离开中慢慢丢弃掉那些无用的东西。
行李也越来越轻,他所在意的也越来越少。
谁敢要酒鬼和杀人犯养大的孩子呢?
很平常的一天,一个年近九十的奶奶来看他,说是他曾祖母,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曾祖母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但精气神很足,她抬起干枯的手递给他一袋饼干,她笑时会压出树皮一样的褶子。
那袋饼干很甜,一种工业糖精的味道,江闲不爱吃太甜的,但还是吃完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好像那两年只是一场长途旅行。
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终于减少,江闲后来无意间知道林奶奶有脑梗和心脏病,平时还舍不得花钱买药。
于是他开始找兼职,给人编学习资料,端盘子,做保洁,能干的他都干。
江闲偷着把钱塞到林奶奶的包里,偷着把药补到药瓶里,他不吭声。
直到有一天林奶奶发现这事后第一次对他发火,他才知道不管年纪多大的人都有自尊心,尊重比怜悯更重要。
每个人都希望被需要,而不是成为累赘。
在这半路拼凑出的小家里,他才是最怕成为累赘的那个人,是靠着被需要度过无数个自责的夜晚。
可是流浪了那么久之后,终于有个人告诉他没关系,不用担心。
有人每晚给他留灯,就像他曾憧憬的万家灯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