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快要结束的时候,府里又来了一位客人,特意说是来给小格格请安。俞冬有点意外,去外院一看,才发现是之前那个饭店老板。
“格格吉祥,奴才来送元宵节礼,这年里实在是太忙,进府的牌子又抵递不上。奴才该死。也是为了上次冒犯格格的事儿赔罪。”
饭店老板处事圆滑,一屋子人都很满意。
老板请了安就垂着袖子退下了,俞冬坐着隐约看到有什么宝苑里放着不少东西,她问是什么,看妈告诉她这是老板送来的贺礼,王府规定年节里只在贵族间拜年走动,快到年末了才允许外面的人来送礼道贺。
老板看出来俞冬对东西好奇,手里握着暖帽上去说话:“格格您移步去看看?可还合心意?”这话说的僭越,因为以前王府规矩多,不会轻易和外男见面,更别提自己去看了,但现在好多了,王爷本来想拦着,可一想俞冬难得有些什么要求,这点小事也就算了。但要看妈好生地跟着伺候。
俞冬在老板的引领下,挨个挨个的看过,老板嘴不停地介绍这些是什么,俞冬听久了觉得吵,步子也快了许多,看妈明白后不耐地瞟了老板一眼,老板就知道自己话多,立马住了嘴
前面都是些字画或者摆件,最后一车却和之前的都不一样,贴着封条半盖着布,布挡住了一半的字,跟着的小仆人不明白,上去就要掀开,老板吓得上去就按住了那个坏事的小仆人。
可就是这一掀一落的机会,让俞冬清晰地看到了上面的字——贺直鲁豫巡阅副使吴佩孚大人升迁大喜。
俞冬一愣,给王府的贺礼怎么会夹着这个名字,她顺着这个名字去整理思绪,摸索出来一个差不离的想法。
老板顾不上骂坏事的人,掉头就去看俞冬的脸色,俞冬当即就转开了脸去看另一车宝贝,老板觉得俞冬深宅大院的格格,也不太可能知道这些事儿。而且这贺礼上也没写着将军什么的,就又松懈下来。
俞冬眼睛盯着字画,心里却想着刚刚看到的东西,这时候,远远地来了个人,穿着不差的衣服,见面了就和老板热情地打招呼。
寒暄完了,这老板又恭敬地请俞冬回去:“格格,天冷,您回去吧,这东西奴才都尽数送去您哪儿。”俞冬意识到这是在防着自己,她不走这俩人肯定是不能说话的。
俞冬心里更是惦记着那个字条,怕自己刚刚看错了,想到自己现在是格格,这地方就她位置最高,她怕什么,俞冬指着那车东西说:“让我看看那个。有什么事儿背着人的。”
饭店老板登时就慌神了,脸生的那位立马熟练地下跪行礼解释:“格格,这是给新升迁的大人贺礼,往年对咱们颇为照顾,奴才也不能丢了王府的脸面不是,王爷也是知道的,不打紧。咱们去给他们贺礼,也是他们有面子。”
老板也跟着搭茬:“是是是,奴才和您们府里关系好,连带着也能照顾奴才,奴才也是旗人出身,如今能在那胡同里开店站住脚,那都是跟府上粘的光啊。”
俞冬不理会老板那些奉承话,只是抬头看着刚刚说话的人,她没见过这个人,俞冬狐疑地问: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回格格的话,奴才叫李卦,是府里的管账,您是贵人,奴才今儿见了您才是福气,若是用钱有事都可以打发人来外院找。 ”
李卦还在据着礼,双手握在一起,脸上的每条缝隙都是笑,还能话说的滴水不漏,一句话把事儿都交代了,把责任都推脱了。她要真是个货真价实的格格还真的能让他糊弄过去。礼单里也没有提及将军这种的字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官场的人情往来。
俞冬隐约记得老师的确讲过,这一年有个什么直奉战争,吴佩孚正是得意,听饭店老板的意思,这王府的管账早就和军阀那群人有来往。俞冬看着俩人一脸邀功似的表情。她想说一句话,又把嘴闭上了。
老板生怕这位主子大怒,赶紧继续帮着说话:“格格您可不能恼,之前洋人打进来的时候,要不是李管账路子活,咱们王府怎么能保住,早就像其他王府一样被那群人洗劫一空了。以后也是能帮咱们的。”
俞冬稍稍思考一下就知道,王府早没有了靠山,他们要想维持日常生活,一定得找个靠山,不然这王府早晚会坍塌,她更知道李管账勾结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现状 ,无非是多苟延残喘几日。可他暗地里联络军阀势力,又不想说出来,或者为了面子,或者叫王爷宽心,便借着官职打掩护。
他们王府的人不懂自力更生,不知道靠自己力气干活,这群人必然会走这种旁门左道的路子。见主子没发怒,李卦还以为自己说到了主子心里去,赶紧又补上一句:“您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俞冬又看向老板,回想起了那个态度——他哪儿是怕王府,自从元池拿出牌子的时候,他怕的就是王府里的管账和他背后的军阀 。
她从二门又回了自己的小院,看妈跟着俞冬,见她不说话以为是李卦惹了她不快,好声好气地安慰:“格格,别担心,李管账办事是利落的。咱们府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
俞冬摇摇头,看在这位妇差对自己还不错,现在又没人,她终究还是没忍住说了几句:“现在就是个空架子,只是延缓几天而已,而且,嬷嬷,你说那些钱都去哪儿了。他和军阀暗地里干的事,钱都进了自己腰包了。”看妈一下子就明白了俞冬的意思,把手指搁在小主子嘴前几厘米的地方,虚虚地去捂她的嘴。
“诶呀,小格格,话可不能乱说啊,仔细叫人听去了。”
她听不进去俞冬的劝告,俞冬也只能寻个由头走了。
这会儿,元池不在,俞冬去了自己的暖厅里,刚坐下,她却听见了后堂有人说话。
是个不熟的声音。
“池掌事,您行个好,放了我们吧,这招呼的人都在府外面等着了。这个您拿着,事成之后咱们还有孝敬。”
俞冬的暖厅很偏,她平常是不爱来的,今儿存粹是突发奇想。因为前段日子,看妈又挪了个小榻来在窗边,方便她采光看书。现在,这些说话声她听得一清二楚。
池掌事?那应该就是元池了,俞冬放下手里的玩意,果然很快就听见了元池说话。
元池站在门里面,他压着嗓音问:“是谁啊。”虽然这地方没人,可不能太张扬。
小太监悄悄回答:“是杜怀玉。年前就一直身体不好,最近就突然一病不起了。早上就咽了气儿。”
元池有些惊讶,怎么会是他呢。但仔细想想,自从那日除夕之后,元池开始自己住一个单间,倒是真的有日子没看到杜怀玉了。
他上前揭开布,尸体面色青灰,双眼紧闭,整个人瘦了一圈。
元池看到他这个样子也是吓了一跳,什么事儿能病成这样,可别是什么传染的大病。
他一想到杜怀玉年前在俞冬身边跑来跑去就害怕,死活要个说法,看元池这么坚持,另一个才吞吞吐吐地解释:“不是大病,就是,哎呀,不是说年后府里要刷茬,他下面一直不干净,这几日一直怕得不行,后来初四初五那时候又赶上他连着守夜,冒冒失失地挨了打,就这么的,病得起不来了。”
听到不是什么传染病,他就安下心来,元池当然知道这群人要拿死人干什么事儿——府里缺钱,这伙人就偷东西去当铺换钱,可一个一个的拿去,能换几个钱?想大批的拿又惹人注意,只有死人谁都嫌,把那些好东西和尸体一起裹上布,几个人一抬,什么瓷器头面都能运出去。
即便是知道这些事,元池还是有些怒意:“那怎么走这儿了啊,你就不怕惊扰到人?他这死心眼的,也不治治?”
小太监嘿嘿一笑不说话,大家心里都清楚,现在府里的药都紧供着主子们,哪儿有富裕的药治奴才啊。都是草席卷卷就走了。
仨人说话的时候,元池听见微弱的声音,他惊骇地低头看去,杜怀玉正半睁着眼睛看他,手里还握着个小铁管,似乎是要给他,他早就病得说不了话了,只剩下求生的意识在。
元池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似乎是洋人们发明的口脂。也不知道他打哪儿弄来的好东西。运尸体的看着杜怀玉死而复生也吓了一跳,但很快俩人都冷静下来。
其中一个就指望着这回运尸多捞写钱,如今他活了,钱没了不说,这些赃物藏起来也是个问题,偷东西的事儿可怎么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