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破晓时分的第一缕阳光穿透浓厚的迷雾洒在山峰顶端,这死气沉沉的光景才显得好上些许。多日未见的鸟鸣穿透重重阴翳,带给迷失在绿林沼泽中徘徊无望的人一丝丝渐上梢头的祈盼。
无论这场灾厄的源头是什么,它牵涉范围之广,涉及赶路的旅人,谋生的农户与商贾,黄发老者,看起来并没有明确的目标。也许在布棋者看来,这些无辜卷入的人不在他的考量之内,但这些在雾林中日日徘徊不见出路的人,没有食物,浓雾又无时无刻腐蚀着她们的身心,死亡如影随形。老者早已死去,而生者还在苦苦挣扎。
像这样的事情会无数次重演,在常年身处上位者的视线死角,那些余光中的随时可以被牺牲的人,连史书都不曾提及的小人物,无数次被当作可供替换的砖瓦,为世事轮换付出血泪的代价。
当一个王朝兴衰交替,留在沙场上的无辜亡魂,苛政下的碌碌佃户,他们的牺牲是否有足够意义。
“……有种猜测,痋灾中无法消解的怨念或许是由此诞生。”
这些无法调和的矛盾,永恒存在的利弊权衡,或许是无解的。
在严肃的气氛中,蓬勉渐渐开口,“由于这种猜测有很多无法解释的地方,所以一直没有被正式采纳,而只是作为部分参考。”
一众人聚在蓬勉常用于批阅文书的藏书阁内,由于空间狭小,有几人在议事途中开小差被蓬勉赶了出去,其中也包括好不容易赏光露面的路惟。
对于痋灾的起源,众人仍然议不出确切的论断。只知道它是由怨气而生,随怨念消亡。而这次的痋灾竟然是早已覆灭的山海兽。
不简单。
“唉—”蓬勉揉了揉眉心,此刻只剩他与侍候的老仆在阁内,他拉长尾音感叹,“朝乾夕惕,案牍劳形啊。”
痋灾之事姑置勿论,其他事情也是烦扰不断。
“案上的文牍整日处理,却仍旧堆积如山,甚至不减反增。”
“其他事情……”蓬勉将头搁在文书之间,他生无可恋地指了指角落高堆的册子,问道:“你可知道这一踏写的是什么?”
“老奴不知。”
“……都是对闻逸的弹劾,说明白点,整篇都是纯粹的谩骂。”
“洋洋洒洒论证了一大堆,说什么无德、不恭,最终都要落一句德不配位,这个位就是天翁的位子。所以我现在批红只看最后一句,这样处理起来就快多了。”
看到老仆复杂的神情,他才慢慢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我确实想要退位,也确实在考虑闻逸是否适合。但即使我再想撒手不干,规定中我还得再熬几百年。”
“但这么早就开始谋算以后,该说他们眼光长远,还是手伸得太长。意料中的是基本上弹劾他的都是旧党势力,其中也包括陌上尘的太公、元老会之首。”
他们想借这次的痋灾打压闻逸。
“仿佛他们已经认定这次的痋灾无法妥善收场。”
……
几近破晓,闻逸才有时间靠着石壁歇上一会。整个晚上他都在处理那些聚集的异兽残像,像蜚、当康一类体型巨大的异兽倒好处理,毕竟都是已死之物,难缠的反而是体型小到甚至不足一指长的那些山海兽,最悚然的还是一副窄小的躯体上长满人脸,还成簇地贴着耳朵发出婴儿般尖锐的嚎叫声。饶是闻逸看惯了经卷中那些上古兽的图画,实物拍到眼前还是有些不适应。他暗暗发誓下次再也不接蓬勉丢过来的苦活。
合着脏活累活自己全揽了,他悠闲地在天上弄花逗鸟好不自在,有事没事再和白胡子干柴烈火下上几盘棋转眼就过了十天半个月。
自己是磨/磨的驴吗?这么好使?
等他回去就把白胡子所剩不多的头发都薅下来,然后半夜塞蓬勉嘴里。
哎,这会就有人说了,这可不能偏心,那个路惟呢?他可是把脏活推脱给你的元凶。
啊,他是例外。
路惟的懒散是出了名的。为了躲事他甚至可以到凡间某个犄角旮旯睡好几月不见人。
路惟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人性本堕,不可强求啊。”只是这一句,连天翁也拿他无可奈何。
只不过听闻早年他至少会做做面上功夫,那也是闻逸来仙界之前的事了。
路惟惯会躲麻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刻意避开那些思想陈固的旧派老头,让自己游离于边缘地带,一点一点减轻自己的存在和份量。
闻逸与他不同,丢到他身上的责任他一般不会推诿,这就是他虽来天庭不到百年,就迅速积攒一定的声望和名誉的原因。
什么与人为善啦、明德惟馨、不欺暗室云云,都是别人常夸赞闻逸的,很长时间让路惟震惊到不可置信。
当然在那些个迂腐的老头眼里,闻逸就是别有所图,意在沛公。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他有鸿鹄之志。
但在知情者眼中,他是害群之马。
提到这个蓬勉就不困了。用他的话来说,闻逸做事太随兴了。
上次他一个随兴,天庭边缘的柱子坍塌到现在还没有修葺好。断开的裂口那里至今残留着一个人形的印子,还意外成为一个外族慕名而来的观赏游览的胜地。
甚至有怪奇的丹青妙手远来解读柱上裂口呈现的线条多么流畅,行云流水笔走龙蛇,与人状的印子相配合,堪称神来之笔,千万不可修复破坏云云。还借口鉴赏描摹为由在偏殿住了几日,然后这些个江湖骗子被不耐烦的蓬勉找个理由打发走了。
闻逸其实也没有多么热衷于去干那些琐碎杂事,就因为蓬勉一句“要看得进他人”成了仙界劳模,一等一典范,成了所谓的“私收弟子”,天翁眼前的红人儿——
【要看得进他人,才能达成你所想的事,才能让你所想的人看得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