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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八日·夜:兰夜幽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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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修为玉环,也可以是这般模样……”

临岚若有所悟,便将此戒递到月琢腰间,与他藏在衣摆下的金灵玉佩两相比对。

未待月琢有所反应,那枚木灵玉戒却如鱼得水一般,自说自话地伸展开莹莹枝叶,攀住了金灵玉佩下垂挂的流苏,顺势而上,紧紧盘绕。

金木双灵本是相克,却因他们二人道心向善,灵力温和,也能互相谦让、和谐共存。

临岚月琢乍见此景,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呃……它自己要缠上的,不是我……”

临岚心直口快地辩解了一句,忽又俯首不言。所幸天还未明、雨还未停,她那异样的脸色与心跳,都不会被他发现。

“谢谢……我收下了。”

月琢大大方方地掀开衣摆,抚平前襟,露出环环相扣的双色玉佩。

临岚暗自翻了个白眼,将另外三枚玉戒依次取下,悬成一串玲珑有致的碧藤花环,扣在他送给自己的同心结上。

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月琢仿似没看见她的举动,径自站起,走至窗边,伸手一推——清新冷冽的空气扑面袭来,吹得临岚心神俱明。

“雨停了,天……也快亮了。”

就像这段凭空捏造的记忆之梦,即便脱离了原轨发展,也终有尽时。

就像清风裹挟着湿意,撞入满载秘密的房中,也撞破了少女埋藏于心的梦。

晨曦淡影里,忘尘居内室的景象一寸一寸清晰起来。暗夜如潮褪去,一个细弱的声音似被推上沙滩的海螺,轻唤着离她最近的女子。

“师娘,我……好渴……”

苏湲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几次将醒未醒,被梦魇住,复又睡去,这时却能感知到风中夹带的雨丝,如同堕入深海之人循着一线光亮终于破水而出,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庆幸的长叹。

“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

临岚回身握住少女纤细的手,欣喜不已。月琢也立刻转头看向榻上少女,却似心间踟蹰,没有上前。

临岚就势坐到榻上,耐心探了探苏湲的脉,柔声问:“感觉如何?胸口还疼吗?”

苏湲抿唇而笑,微微摇头。

临岚又摸了摸她的额头与脸颊,确定体温正常,便起身倒了一杯清茶来,用灵力温热,再以小勺舀起,一口一口地喂给苏湲。

月琢怕她们着凉,稍微通了通风,就将轩窗掩上,踱到榻边默默守候。

“老师,我……”

苏湲见他面色沉静,又不说话,反而有些忐忑,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临岚及时按回了榻上。

“躺着说也不碍事。”

临岚似征询、似命令地扫了身旁男子一眼。月琢亦点点头,蹲下身来,与少女平视。

“我大概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身份一事,与生俱来,只是我们存在世间的一个凭证,而非可以提前选择的命牌。如果人人皆有得选,就不会有人坚持修仙、有人自愿入魔。所以,你无需在意他人的眼光,只要扪心自问,你愿意成为谁,你便是谁。”

苏湲听得怔怔,却不乏感动,嗫嚅了很久,方道:

“我是姓苏,真名……不重要了,不过我喜欢被叫作‘小湲’。因为六年前的那场大火,我病了好几天,很多事都记不清了……若不是族长将我带到扶源,托付给老师抚养,我也许早已化为路边枯骨。”

月琢伸手抚开她额前的碎发,心疼地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你的家人,都在那场大火中……与你失散了吗?”

“我不知道,只记得家里乱作一团,所有人都跑着、叫着……说是‘圣上有令、查抄逆贼同党’,我也不懂那是什么意思。父亲就把我藏在书房的暗门里,叮嘱我不要出来,可是火势太旺,房梁突然就被烧断了,一下砸在父亲肩上,也彻底堵住了眼前的出口……”

少女努力回想那些破碎而血腥的画面,忽觉胸中一恸,如鲠在喉,几乎喘不过气来。

“抱歉……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想过这件事……”

临岚忙将掌心覆上她的前额,不停注入温绵似水的灵力,试图镇住她内心的伤痛,“都过去了,湲儿……不必勉强自己,保重身体才是首要。”

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苏家既与庙堂之变有所牵连,那么所谓的“逆贼同党”也可能是朝廷为了剿灭残余势力而找的借口。临岚目光辗转,不经意瞥向月琢,似乎联想到上一世苻家满门被灭的惨事。

月琢不禁神色一黯,只能紧紧握着少女冰凉的手腕,让她不再因幼时巨变而恐惧颤抖,“太过残忍的细节,忘了就忘了吧。”

苏湲听到两人的安慰,眸中隐有泪光,气息逐渐平复。稍定了定神,便继续说道:

“在我愣神的时候,外面的脚步声更乱了,回廊里充斥着婆婆、姐姐们撕心裂肺的哭喊。我不敢细看父亲,只好向暗道另一端拼命跑去……不知跑了多久,暗道里的空气越来越薄,也越来越热,每走一步都像是离死亡更近一步。快要无法呼吸时,我竟从后院的假山丛中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幸好火势还未蔓延到那里,也无人顾及我的行踪。”

“然而,偌大一座府邸都能被火海吞噬,小小后院早晚也会化成灰烬。我必须逃出府外,才有活路……”苏湲闭上双眼,恍惚回到了那日,“后院虽无火光,但也一片狼藉,父亲亲手所植的花花草草已被逃亡的家仆踏烂,他送给我的生辰礼物……那口像小池塘一样的琉璃缸,也被他们打碎了,水草、溪砂散了一地,养在缸中的两条小鱼,亦是一死一伤。”

苏湲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唇色愈显苍白,似要将毕生的血与痛尽数吐露。临岚赶紧给她喂上几口热水,润了润嗓。

“什么样子的小鱼,你还记得吗?”

缓了片刻后,苏湲眼神微转,似在回忆:“白首,红尾,背上有很多漂亮的斑纹;身子不长,鳍却很大……父亲说,那是一种特别的锦鲤。”

月琢微微点头,又问:“后来呢?”

“房梁倒下的那一刻……我知道父亲再也醒不过来了。”苏湲抬起左手,挡住了涌入房中的光线,犹自说道,“他再不会如往常般叫着我的名字,陪我读书、玩闹,再不能看着我慢慢长大,再无法听见我的欢笑与哭泣……外面的世界再大,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那两条小鱼,是他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好像它们活着,父亲就还在我的心里,从未离去。情急之下,我忽地想起出了后院就有一条山溪,听说可以通往运河,便将那条未死的小鱼掬在手里,想着带去府外放生。再然后、再然后……”

苏湲语声一凝,神情微变,右手紧紧攥住月琢的衣袖,再说不出只言片语。

临岚蓦地抬头望向月琢,似催促,似恳求。月琢静了一瞬,倏而领悟,接过话道:“小鱼活了下来,你也活了下来,是不是?”

隔了许久,苏湲仍是不愿睁眼,却慢慢放开了手。

“老师……你曾与我说过‘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的故事,一如身在群山,拨云而渡,焉知此生非幻、彼岸为真?”

苏湲侧转过脸,定定地瞧着月琢,低声问:“我能不能……只将那些记忆当作一场噩梦?醒来后,我还是苏湲,不是别人;你也还会做我的老师,不会轻易丢下我,对吗?”

月琢遽然心痛,双手握紧少女蜷缩的小手,郑重承诺:“是,无论过去、现在与未来,湲儿就是湲儿,不是别人。我也不仅是你的老师,还可以是……你的养父。”

“真、真的吗……”

长睫如羽,簌簌轻颤。苏湲睁大的双眼,竟盛不下盈盈水波,任由小溪如缕,从颊边滑落。

“当然。”月琢用掌根揉去她眼角的泪痕,笑道,“你安心在这休息半天,什么也不用想。等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再叫暮汐来接你。”说着转向临岚,微一颔首。

临岚会意道:“天已大亮,我们也该去参加晨会了。你先想想,中午要吃什么?等我们回来给你做。”

苏湲受宠若惊,破涕为笑,“……好的。”

她望着老师和师娘并肩而去的身影,莫名注意到他们腰间各有一串瑰丽的玉佩,金碧交叠,灵光明灭,在晨曦的照映下煞是好看,与暮汐颈上所挂的纯白玉坠相似,却又不同。

仅仅是成色与形态不同吗?不,鹄族每个人皆有独具一格的玉佩。苏湲说不上来,似懂非懂,也不想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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