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琢伸了伸手,却只触碰到她外穿的一件半臂小袄。宽松柔软的袖口上滚着一圈细毛绒边,衬出臂上精致密实的刺绣,又不会妨碍肘部的活动;短袄的前襟衣摆上依次缀着一排珍珠、圆片与彩苏,相织相映,为她平添了几分韶龄女子的俏皮灵动——从未见过临岚这般打扮,他在心上暗暗摹画,倍感新奇。
“早没事了。”临岚抬手揉了揉肩,悄无声息地躲开,“大抵是因为你一声不响折了我的花枝,这副灵体才会相应受伤的吧。”
月琢一愣,竟未想过这种可能,忙道:“对不起……我应该知会你的。”
他像昨日那般低着头,一副任她发落的表情。临岚本是随口一说,却不料他又来如此道歉,煞有介事的模样令她更觉不快。
“小伤而已,出梦便已愈合,劳烦你挂心了。”她用手指敲着茶杯,话意简短而冷淡。
月琢心头一酸,长叹了一口气,深深自责:“临岚,我做了很多自以为是之事,却没想到结果仍有不测,让你受累。从今以后,你有任何疑问,我都会如实相告,再无隐瞒……”
临岚苦笑着摇头,望向窗外:“我没什么好问的,你也别再随意许诺。”
神族一诺,可以给人多少希望,她心知肚明——太重了,百姓与她,都承受不起。
“眼下城东、城西两处的居民皆已脱困;城南多为商铺而人居疏落,有缃儿盯着,应无大碍。唯有城中……”临岚说起正事,眸光微凝,瞪向月琢,“我一路走来,天还未大亮,却见你那不值钱的玩意儿在多处路口均有布置,倒像一个个引路的标记……你当真舍得挥霍!”
月琢正自过意不去,冷不防挨了她一顿数落,非但不觉难受,反而有些莫名的喜悦,好像心尖上被一块飞来的糖砖砸中,不仅不疼,还有点软化的甜意。
他厚颜坐下来,从她手里抢救下那只快被捏碎的茶杯,放到一边,温声道:“这个真没什么……一两年便可长好,你别在意。”
“谁在意了?”临岚一听这话,既恼他说中了自己的心事,又想起昨日下午的旖旎,脸一红,更气了,咬牙咒道,“我看你秃了才好!”
“这不是为了救人嘛……”月琢眉目弯弯,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言归正传,临岚便又敛容:“万事俱备,只差救人了——现在该怎么办?你如何保证僭灵百姓都会乖乖听话,跟随仙羽令的指引去往金、火、木三处阵点避难?况且……法术通道不能在同一时刻开启吧?”
月琢按下她的满腔疑惑,提醒道:“洛永离不是说……已为我们打开了一条出城的缝隙吗?”
“对哦……”
“去看看,再做决定?”
“也好。”
碧寒捧着一壶热茶上楼时,刚巧碰见两人匆匆而去,疑道:“这就要走?不喝两杯暖暖身子么?”
“不喝了,先放着吧。”临岚微笑着拍了拍少年清瘦的肩,关照道,“小心烫坏了你的手。”
僭灵城西南偏西、距离青铜像尚有一段脚程的山丘旁,孤零零立着一座七层古塔,掩映于苍岩翠树间,颇为低调。
古塔原应是供神敬佛,奈何城主并无信仰,因此建来也是摆设,里面空空如也。谁知若干年后,倒成了一处供人游玩赏乐之地。
为方便游人歇脚,塔前又建了一纵一横两间小院,设有石桌、石凳、石桥、石阶,并将一泓天然清泉圈进院落之中,修栏养鱼,临渊植木,是以由城主题名为“玉泽园”。
此际天光初现,潭影映日,翠微不掩晨曦,琼枝不阻清风,玉泽园中正是一派曲径通幽、柳暗花明的隽秀景象。
“僭灵城门未开,裂隙就在此处。”行至园前,月琢方停止了卜算,收拢五指笃定说道。
“这地方好怪……”临岚犹疑地举目,打量这处静谧的小园,“园林不似园林,寺塔不像寺塔,而且与青铜像一样紧靠山壁,怎么出城?”
“或许登塔可知。”月琢呢喃自语,转头不忘叮嘱临岚,“若有疑似出口之处,切莫莽撞……我先替你试试。”
临岚悄悄对他翻了个白眼,口中却道:“好。”
两人并肩跨入小院,且行且观察。月琢的左手始终垂在身侧,想与她近在咫尺的柔荑相握,却又不敢冒动。
园中空寂寒凉,浓荫如墨,她……会觉得冷吗?
未几时,绕过清潭,迈上石桥,便即转入第二重院落。
古塔赫然撞进眼帘,高深静默,一半嵌于其后的山体之内,但因有青铜像的巍峨在前,故而从远处看并不十分显眼。
临岚攀着木梯上塔,一层又一层,未觉此地有何异常,更别提有什么“疑似出口之处”。
她耐着性子又爬了两层,到第六层时,忽见昏暗如夜的塔中透进来一束遥远的光亮,仿若幽夜萤火,吸引着来人。
“真有出路……”她循着光束的来源望去,心中一喜,拽住了月琢的袍袖,“我带你去?”
月琢知道她是顾及自己眼盲,看不见那束光亮,于是趁势将手掌向前一送,牵起了他念念已久的那段皓腕。
“一起走。”他抿了抿唇,欣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