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前……
月琢初入梦境,本欲去寻临岚,但与洛永离辩了两句后,心思一变,当即改道去了城东。
洛永离让他自己去找,说明临岚不在梦域的中心,也没有被人所挟。那么,她必是在城中某处,想方设法解救昏睡的百姓,以达成他们此行的目的。
虽说有些担心,但月琢仍是选择了相信她的能力,并与她分头行动。
然而,未待推开晴初客栈的大门,他便听到嘈嘈切切的人声越过朱漆门槛撞入小巷,惊破了此间异常浓重的夜色。
月琢行至门前,足步微顿,手指摸向颈间,扯下一片不起眼的羽毛,当空一吹,便将那身色彩鲜明的紫墨华袍幻作一件洗得发白的破落青衫,掩去了他与生俱来的神族气息。确保天衣无缝后,方才推门而入。
庭中散座。
“嘿,那小倌,快来!爷几个今夜尽兴,再上两坛酒——要最烈的那种!”
“好嘞~客官稍坐,小店藏了二十年的精酿,这就给您满上!”
“二十年哪够?爷几个像那缺钱的主?你们不是百年老店吗!识相的,赶紧给我拿最陈的老酒、最贵的佳酿!喝爽了……嗝,赏钱少不了你的!”
“是是是……”
大堂茶座。
“哈哈哈你又输了!给钱给钱……”
“我……我现钱都用完了啊!先欠着,再来两盘,赢了就还你!”
“少废话!我看你这腰间佩刀不错,正好拿来抵债!”
“哎……好吧好吧,今儿怎么回事,运气真背——啐!”
包间雅座。
“公子喝多了吧?怎地站也站不稳了,尽往人家身上蹭……”
“唔,那还不是都怪美人儿……你的手柔嫩细滑,比那庭中的寒樱还香哩!”
“哼,油嘴滑舌……看好你的骰子,别被人调了包还蒙在鼓里!”
“哎呀,骰子哪有美人儿的香肩好看……”
“公子莫要调笑!眼下胜负未分,您若提前尝了甜点,那其他客人……都要来分一杯羹了。”
“哎哟……那我可舍不得让别人占了便宜!待我赢了这把,美人儿不如到我房中来,单独陪我喝两杯啊~”
“这个嘛……您说了不算。按规定,奴家今晚……只跟在场酒量最好、赢得最多的人走呢。”
“好好好,美人发话了,那就多来几盘!老子今天不仅要回本,还要与美人春风一度哪!”
“少说梦话!美人儿今晚跟谁……还不一定嘞!”
拼酒摇盅,嬉笑怒骂,撩云拨雨……回字型长廊仅以几盏晦暗不明的灯火,圈起了这些喧哗躁动的欲望,让它们放肆地绽放在这条鲜为人知的深巷里,似乎要与白日里淡泊宁静的客栈一刀两断。
来此之前,月琢设想过诸多情况,却未料到梦中的晴初客栈竟会变成这般模样——集酒肆、赌场、青楼于一体,醉生梦死之间,罪恶滋长,隐欲横生。
这……难道就是僭灵百姓甘愿沉沦于虚无梦境的原因吗?
月琢掩目而行,沉默地混迹其中,时而闪身避让,时而驻步细听,眉头越蹙越紧。
“咦,这位客官好面生啊……是第一次来吧?”
熟悉的少年之音掠过耳畔,月琢灵敏地转身,肃然道:“碧寒?”
“大神,别来无恙啊。”年轻的树妖抱着一只木制托盘,走近月琢身侧,低语,“就算你换了装束混入人群,也是一目了然。”
月琢不理少年的寒暄,直问:“晴初客栈,何以至此?”
“你问我?”碧寒不禁发笑,语调微异,“不过是一群酒色之徒,趁夜色方好,难免需要发泄一下连日积压的心火,我为什么不能满足他们?”
月琢沉了沉脸色:“我没问这个……”
“你不知道这群可怜人平素活得有多累!”碧寒猝然打断了月琢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或谨言慎行,或抠搜度日,或夫妻不睦……他们压抑本性太久了,我一个旁观者看着都累,又何苦呢?所以,永离这次重启幻阵,我便引他们入梦好好放纵一番——反正都是假的,有何不可?”
少年的申诉一声比一声尖利,但是周遭众人对此充耳不闻,恍如身处同一空间的另一隔层,仍然继续着他们的乐子。
“……是临死前的绝望狂欢吧。”月琢静静听完,面无表情地点破,“但你凭什么认为,这是他们真正想要的?或者说,对他们而言,这是一种解脱?”
“因为他们快乐啊!你看……”碧寒展开双臂,丢下木盘,就像拥抱一个巨大的泡沫般,迎空抱住了那团萦系枝头的幽微烛光,“看到他们解放了自己的天性,纵情享乐……我也轻松,我也快乐。”
少年转过脸来,颇有深意地笑道:“大神,你也压抑自己很久了吧?为什么……不加入我们?”
“……你们?”月琢咀嚼了一遍这个代词,若有所悟,“看来,你甘心为洛永离鞠躬尽瘁,并非别无所求?”
碧寒含笑的嘴角略微向下一掉,怒吼:“你懂什么!你是生来高贵的神族,怎会明白像我这样的低贱小妖所求!”
月琢怔了一怔,却无法否认这一点。
碧寒又道:“我不如永离,他好歹是女娲补天时不慎散落民间的灵石,故而可以汲取月光能量、辅助修行,成仙成妖皆在一念之间——而我呢?我选不了自己的出身,就必须竭尽全力,日复一日地修炼,只盼积少成多,摆脱妖籍,修成仙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