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一连几日,太子都未到偏殿看她。
苻楹养好了身子,便又和往常一样困守宫中,百无聊赖。
经此一事,东宫内外的风声又紧了几分。太子亲卫之首被杀,死因蹊跷,查不出任何线索,丢的是皇家脸面;案发时方圆百里无人,幸存者记忆全无,更没有敌国暗探的踪迹……
唯一的突破口,竟还在受害人苻楹这里。
雍王有意让太子牺牲苻楹,几次提出在朝堂上公开审问此案,并将她作为罪魁祸首处死:
“天下美人千千万,你何必执着于那来路不明的低贱种花女!再寻一个身世干净、年轻美貌的,又有何难?”
但太子不服雍王对其掌控已久,偏要赌一口气,保下自己的宠姬,以示自尊:
“六岁时,我喜欢放风筝,你便命人折断我花了几个晚上做好的风筝骨架,烧毁所有材料,逼我回去读书;
“十岁时,我得了一次很严重的风寒,你却说是因为我疏于习武,孱弱不堪,便叫我饿着肚子去雪地里打坐练剑;
“十五岁时,我在外猎得一只银狐,瞧它皮色精美,乖顺伶俐,便想养在身边作伴,聊以慰藉。你却怕我与它生了感情,心慈手软,竟将它生剥下皮,做成狐裘……”
太子摸着肩头,指尖细细摩挲过那块黯淡发旧的狐皮短衣,眸色深沉。
“够了!”雍王怒极,拍案而骂,“子澍,你整日与那花奴厮混也就罢了,而今为了她,你竟要与我清算父子情义?真是色令智昏……荒唐、荒唐哪!”
太子默跪不语,百官更是哑然。
雍王为大局,太子为自己。于是,两方僵持不下,便是太子这几日都无暇探望苻楹的原因。
他要争一个答案。
苻楹闭门养身的时候,月琢恰巧在王宫四周巡游,以恢复精力。这次风波尚未完全平息,他不放心苻楹一人独处深宫。
几天过去,太子仍是坚持己见,甚至玩起了“冷战”,把雍王派去劝诫的大臣统统拒之门外,油盐不进。雍王无奈,终于允诺不杀苻楹。
——但也绝不可能将她扶为太子侧妃。
一番推拉下来,太子也作出些许退让,隔日就若无其事地上朝去了。他早出晚归,尽心尽责地处理前几天落下的政务,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苻楹。
这夜霜寒梦冷,太子在书房呆坐到子时,方才悻悻地吹灭烛火,悄然而退。
路过偏殿时,但见窗门微开,其内幽暗如穴,寂寂无声。
太子本不欲打扰苻楹,犹豫少顷,还是决定趁她安睡,进去静静地陪她一会。
“……殿下?”苻楹半卧在榻,声音细若蚊吟,“这么晚了,您没回寝殿休息吗?”
“啊,吵醒你了……”他僵在原地,歉然道。
“不碍事,我也一直没睡。”苻楹正欲起身,谁料太子已一步步摸黑走来,坐到榻上。
两人的手毫无征兆地碰到一起。苻楹浑身一滞,柔荑顺从于他掌心的热度,渐渐缩成一团。
“这几日我有些忙,没来看你……不过听太医说,你被暗卫们送回王宫时并无外伤,应是受到惊吓而昏厥,我也就放心了。”
苻楹低着头,不置可否。
太子又问:“楹儿,你真的不记得……是谁杀了亲卫首领吗?”
遥远的窗外好似传来几声断续的鸟鸣,衬得此间夜色愈发凄迷。
苻楹缄口不言,她的面容被隐于长发投落的暗影下,更是朦胧不清。太子握着她纤细的手腕,那只大掌却不觉越来越紧。
默然良久,苻楹忽而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抬起头哀婉道:“我被血迷了眼,没看见。”
一道细微的寒光从她的左袖里不慎划出,闪入她清冷的眸中。太子忽感一阵凉意,不禁放开了苻楹的手,神色复杂地打量着她。
“楹儿,你已是我宫中女侍,不宜再随身携带此物。否则……”
“会怎样呢。”她侧着脸,淡然反问。
“若是父王再追究起来,我不知该如何保你……”
“子澍,”她轻声叫道,探手拉住太子的袍袖,“牺牲我吧,我不想令你为难。”
太子讶然抬眸,然而尚未问出那句“为什么”,便听苻楹继续说道:
“我出身低微,断不值得殿下因为我……动摇了这二十年来在王宫苦心树立的威名。”
“……”
“如若舍一人便可得到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我不惧成为那个牺牲品。而对你来说……也是损失最小的选择。”
“不是的,楹儿……”太子似乎被说动了,转过头避开她如月光般照尽人心的凝望,兀自否认,“我没这么想过。”
但他先前的沉默和犹疑,无不印证了苻楹的猜想——比起女人,太子其实更喜欢自己的所言所行,在宫中被奉为圭臬的感觉。
权势落地,人人敬畏。而不是屈于雍王之下,空有“太子”之名。
谄媚太子之人不在少数,恃宠而骄者亦屡见不鲜,却无人敢迎着“太子”的光芒,直视子澍的内心。
苻楹不在乎这些。也许一开始抱有的目的便不是上位,所以即使另有所图,但她心下坦荡,不进不退,与太子相处起来,倒多了几分别人没有的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