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神,触到那面坚如金铁的漆黑墙壁,除了那几道笔力不均的浅浅字印,整个墙面几乎没有一丝特殊的纹理,看上去十分朴拙。雪奴四处审视一番,确信这地间一层找不到通往二层的明法,只好先放弃。
当她转向过道另一边的“白面”时——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那面如水镜般通明透亮的薄墙,反而不如这面严严实实如黑铁般的墙壁容易使人看透。
若说“黑面”就像一只全然封闭的黑匣,无法一眼望穿,那“白面”则是自内而外蒙了一层淡淡雾气的玻璃匣子,呈现给人一副澄净透彻的假象,实际更令她心生惶恐。
正如大盈若冲,大巧若拙。越是外表简明易解之物,其内蕴深远,也越令人难以捉摸。
但凭雪奴百年修为,就算看不穿其中景象,至少也有一点可以确定——芷梦“白面”之中蕴含了一片似灵力而非灵力的活跃力量,远比“黑面”之内隐隐游走而丝毫可辨的土系灵力要繁盛得多。
“唔……来不及再仔细探查了。”
雪奴刚要凑近那玻璃水镜般的“白面”,蓦然间身子一凛,情急之下伸手扶住“黑面”,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之感,将自己渺小的身躯完全颠覆。
“不过两日,我已分魂数次……但愿能够帮到月琢公子和临岚姑娘吧。”
而她自身的元气和精魄,都已损耗太多了。
洛永离瑟声起时,她其实已然感觉不适。殊不知在这地下一层待得越久,她本不富足的灵力也愈变淡薄。
想来“芷梦”所具有的法术效应,不单能将外界之人定向传送至地间一层或二层,必要时,如有外来灵力的结合(洛永离的曲声),也会对进入其内部的人或物产生压制,并强行驱散,以防误入者有所作为。
雪奴的体质,恰好为阵眼所克,故其灵力的流逝也比常人更快——思及这一点时,她心知,已经晚了。
“我虽不明白,阵眼是如何让地间两层相通的……但这个地方,一定是僭灵城中所有力量汇聚之地。”
“岚姑娘……你若能找到阵眼地下灵力运转的关窍,说不定……便可从中阻断整个法阵的灵力传输。”
“但是,我必须得走了……”
雪奴痛苦呢喃了几句,身体由实质转为虚空,再也扶不住身后铁墙。她明知自己这一缕仙魂将散,仍然苦苦支撑到此,只盼能在消散前等来一丝渺茫之机,将自己探得的消息传给上方茶楼中的临岚。
阵眼本是通灵。那“黑面”之中存在的些微土灵,即是洛永离放入的,作为指引法阵内灵力游走的魂识。否则她闯进来这么久,洛永离岂会不觉?
当是时,但见这条通道两端皆是死路的乌岩铁壁倏地震动了两下,便有一面石墙如卷帘般轰然向上撤去。一道灰白狭长的月光旋即投落,斜斜照出了身处角落却无处可逃的少女之影。
芷梦内部的光线,原就与兰室一般晦暗至极。而当那本不明朗的月光照拂下来时,却好像有了些温柔的亮色。
一个身穿锦纹玄衫的男子,款款踏着过道那端的石阶走下。他身姿俊逸,神情薄凉,恍惚间让雪奴觉得,他与那深居云月的仙人,甚至与月琢相比,也在伯仲之间。
直到他开口——
“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我僭灵城最为隐秘之地?!”他的语调甚是平稳,语声却是空洞冷漠,令人生畏。
洛永离不等她回答,倏而抬起长臂,手间一团苍灰灵气便如疾风狂卷,近乎将他全身的力道凝结于这一掌之上,化臂为斧,望空劈来——正是他在洛府后院旋音湖边击碎临岚的鸢瞑锁时所用的一招。
“洛永离,住手!!”
一声清喝在耳边呼啸而过。雪奴仰起螓首,已是十分虚弱的魂影瞬间被他的当头一击撕成碎屑,化为飘忽在过道里的灵风,闪烁着点点冰晶。
她没有怨言,因为知道自己的仙魂就算不被他打散,也该就此消弭了。
一个冰雪仙子的灵体,全然不顾天性之相克,要在这充满土灵之地存活……已是不自量力。所以,她亦只是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凝望着过道尽头出现的女子,浮出浅浅一笑。
岚姑娘……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对面女子俊丽的脸上,倏忽好似划过了惊诧、痛惜、悔懊等诸般情绪,终以无比的愤怒作结。水、火、木三种属性的灵力在她的经脉间不断行走,互制互利,形成一个稳定强大的灵力环流,正欲为其提供无限磅礴的力量。一旦使出,便是一般拥有百年修为的仙妖,都难抵御的巨大威力。
不要……不要为了我,妄动灵力。雪奴感应到她的情绪,用自己破碎的心不情愿地想道。
她不愿临岚因她区区一缕魂魄之死,而与洛永离闹到决裂的地步,更不愿她因此折损了好不容易重获的力量——是的,在雪奴前后两次变为灵体之时,就已分明感受到从临岚身上散发开来的强盛灵气。
而她的这一缕仙魂,注定要散成星星点点的雪花,随着长风绕梁,杳然而逝。就连多维持一刻自己的形象,再冲临岚轻轻地摇一摇头,也无法做到,无法传达出想要阻止临岚为了自己与洛永离一战的意念。
残月如刀,沉凉透心。临岚背光而立,纤长的手指已握紧了那一弯旋冰刃,只觉自己的心跳得愈来愈快——这,就是兴奋的感觉吗?
夜幕令人惶惶。
戌时末,僭灵城外,青绮林中。
月琢独自从雪山下来,飘然而归,未走那路况不明的飞雪道,仅是随心择路而行。
夜幕中,他已解下掩盖双目的薄绢,借着矇眬目光,找见了那座曾护他一夜周全的玄妙藤屋。
此时临岚不在,藤屋亦不为藏身而用,他便擅作主张在屋内开了一扇朝北的小窗,自己静坐于内,透过藤窗看向北方山林,默默思索。
淅沥沥,淅沥沥……
窗外逐渐响起细微的雨声,缱绻缠绵,挠得他心湖微痒。
月琢半睁着眼,只因对视野里的漆黑夜景并不能完全辨识,所以起初也未留心观察窗外的事物。而当雨声雨幕接连闯入他的视听之中,他才后知后觉地观察到对面小窗上,山林如巨影投落了一角,其间暗藏一条不宽不窄的银色长带,被轻快的雨滴拍打出圆柔的光晕,而不像是湿润的泥土直接吞噬了雨的痕迹。
那应该,是一条山川。
可看它的位置与流向,也不是僭灵城门外的那一条。毕竟临岚把藤屋选址于此,就已考虑到,这里与他初次撞破结界逃离僭灵城之处,一定相去甚远。
如此推算,他现今见到的这段山川,应当位于僭灵城外偏西北处。
它也许流经城北……难道是在入城后,就转为地下隐流,从而汇入洛府后院的旋音湖中?
极有可能。月琢一边想着,一边飞身掠出了藤屋。
他还未去过洛府后院以外的地方,并不知道沐月楼的内在蹊跷。但结合临岚灵力流失的情况,几乎可以断定,由于旋音湖本身是个力量集中之地,那外界应该存在助其引导灵力的自然条件——果然,这条山川所处地势有些西高东低,无疑是雪山融化之水的常年流径之一。
视野仍是迷蒙。月琢追着河流,向东行去几里,发现那落在银色长河里的细密雨滴,居然没有就此被阻挡在僭灵城与生俱来的防护结界之上。而是一直,一直蔓延到了城里。
第四日就要到来……城内的气候,也开始与外界相通了。
不知这座法阵,还能兀自支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