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惊讶:“不会吧?我虽然没有当年记忆,但也曾听自家兄长略略提起,当年的邺城旧事,的确……”
“呵,少不经事、年少轻狂,让人见笑了。”曹植又灌了自己一杯酒,摇头许久,才轻声道:“我也是在封国蹉跎岁月,辗转就封时,尤其是我那子文王兄去世之后,才慢慢想通这一关节。知子莫若父。父王即便日理万机,又怎会不知我们兄弟几个的秉性?”
他抬头看向我,目光平静,低声道:“其实父王只是利用我们兄弟相争,给二哥施加一些压力,鞭策他更为努力精进罢了。”
“这……虽说不无可能,但,武皇帝生前一向偏爱殿下,却是人所共知。”
他又笑了:“没错,比起两位兄长,父王的确更偏爱我一些。偏爱幼子,人之常情。可父王并不会因此而认为我比皇兄更为适合。其实父王没有看错,我的确不太适合那个位置。至少,我做不出逼迫汉室禅让之事。”
我没吭声。其实我想说,还真不一定。从前我也认为自己做不到勾心斗角给人挖坑下套,安插眼线监视爱人,横刀跃马杀人如麻……
实际上我统统做到了。人在低位时,总觉得自己若上位定能保守初心,不会与在上位者同流合污。可一旦自己到了那个位置才发现,身不由己,并非只是一个借口。
“我们兄弟从前并非如此……并非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曹植喃喃自语,眼中缓缓流出泪来,显然借着醉意想起了往事。我看在眼里更是唏嘘。倘若他知道,历史上原本的自己,终此一生再也没有得到过朝廷任用,年仅四十一岁便抑郁而终,不知该是多么伤感,亦或是庆幸?
我十分庆幸,曹叡能听进我的劝说,让曹植的个人命运发生些许的转变。
我再给他斟酒,手腕忽然被他一把抓住,捏得十分用力。我稍稍吃疼,也不挣扎,见他用醉意十足的眼神看着我:“叔权,这两年,虽说叡儿对我看似信任,实则我一直如履薄冰。朝中多少人盯着,又有多少人搬出先帝遗言向叡儿施压,我心中有数。”
我轻声道:“幸好殿下一直谨言慎行,才让他心中的顾虑慢慢消解,这次也能顶住压力,坚持让殿下前往荆州,也保住了我这个举荐人的颜面。”
他凝视着我:“你还没有发现,陛下任命你我携手统御荆州,虽是信任,却也是考验。他想试试,离开了京城,手握军权和财权,你和我,是否对他忠诚依旧。”
我讶然:“不会吧?他不会这样猜忌殿下。殿下不要想多了。”
他苦笑一声,放开了我:“若说父王有什么事做错了,就是他实在没有想到,邺城旧事会让二哥一生念念不忘,也将这份疑虑和不安传递给了叡儿。”
我无言以对。曹叡的确亲口质疑过,假如我与曹植联手、这天下还会是他的么?我当然知道不会发生这种事。可曹丕留在曹叡心中的深刻阴影,我始终无法完全消除。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陛下看看,我与殿下协力同心,到底会是怎样的局面。”
我的话显然让曹植吓了一跳。我随即笑道:“我说的当然是伐蜀平吴,殿下以为呢?”
“呵,也对。陛下让我去宛城,不就是为了与你‘联手’?我等岂能辜负陛下?”
“正该如此。”我放缓了声音,“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提前说给殿下知道,央求殿下想想办法。”
曹植虽然醉着,神智仍然清醒,问道:“何事?”
“我想央求殿下到了宛城之后,多留意大司马和东吴那边的动静。孙权既然有心称帝,不知会否兴风作浪。淮南久未有战事,我私下里担心大司马懈怠,但以我的身份又不好提醒……”
其实我是担心,石亭之战虽然看似被从历史上抹去了,但不能保证它不会以另外的形式发生。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在全力伐蜀的时候后院起火。而一旦我们伐蜀的目标被洞悉,东吴于情于理,定会有所行动。
倘若在我伐蜀的关键时刻,曹休在淮南马失前蹄,可想而知一定会功亏一篑。
曹植沉吟:“别说是你,即便是我也不好提醒这个。我只能试试寻觅机会吧。”
“其实重点是不要相信东吴的任何投诚举动。吴人多诈,不可信任!”
我话只能说到这份上,总不可能直接说让曹休小心东吴诈降。曹植点了点头,答应记在心上。
当夜我们确实喝到了凌晨,最后双双大醉,挣扎着爬回屋内,横七扭八躺在一起。第二天我过了晌午才起身,头疼欲裂,是躺在马车里被送回家的。
我心里琢磨着不知什么时候动身,曹叡也没提,我自己也没什么想法,但总是要尽快了。再耽搁下去,可以直接在洛阳过年了。
然而还没等我想好,一封加急军情从永安送到了洛阳——诸葛亮出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