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与司马懿终于会师。
这是我头一次见到战场上的司马懿。他的装扮明显和活跃在一线的我们不一样,风度翩翩,一身名士风范。尽管他长得人高马大,却走了儒将路线。对智谋超群的司马懿来说,想必不想把自己定位成争勇斗狠的角色。看他这样,我不禁反思,我是不是也该稍微改改每逢大战必冲在前面的习惯,多多树立自己“智将”的人设呢?
好在,经过石苞提醒,我有充足的时间来洗澡换衣服补觉,和容光焕发的司马懿相见也不至于太磕碜。要真是城破之后立刻见面,确实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能看得出,司马懿心情极好,一见面便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向我打招呼。我不敢怠慢,礼数周到了,才敢以谈笑的口吻跟他说话。
“这次能顺利攻下永安,叔权可是头功啊!看到你安然无恙,我才真正放心下来。”
“司马将军过奖了。”我笑着回答,“若非将军指挥大局,秘密行军,神不知鬼不觉地兵临城下,单凭我和我带来的二百人,怎么可能拿下永安这种城池?只怕连性命都要交代在城中了。”
司马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怕我来晚了,让叔权迫不得已被李严送去成都,这罪过就大了!弄丢了叔权,陛下可绝不会放过司马懿。”
我听出了他话中的调侃,脸上尴尬不已。司马昭插嘴道:“可李严还是把义权送到成都去了!这老家伙真是狡猾!明明已经早早送走了义权,还故意耍弄我们!”
司马懿“哦”了一声,问我:“令弟已被送去成都了?”
我无奈地点头:“刚好昨天成都的特使来了,说义权已经到了成都,刘禅还面见了他。成都派来封赏、承认我身份的使者,是特意等他这个人质到达之后才出发的。”
“那这样一来……”
“事关大局,无法顾及一人的生死安危。”我叹道,“不过我想,若义权能够好好周旋,未必会波及性命。蜀贼要彰显自己宽仁,应该不至于一怒之下便杀了他。能否有兄弟相见的那一日,还看他自己的造化。”
司马懿轻轻点头,没说什么。司马昭却沉不住气,急道:“父亲,咱们还是要想想办法!倘若永安失陷、李严被抓的消息传到成都,难保他们不会拿义权出气啊!”
司马懿毫不客气地瞪了儿子一眼:“军务大计,不可感情用事!这件事,本将军会与夏侯中郎将商讨对策,你不要插嘴!”
司马昭气哼哼地翻了个白眼,又白了我一眼,嘀咕了一句“属下告退”,别扭地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司马懿脸色微微一沉,对儿子的表现并不满意。不过以他的自制力,当然不会当着我的面发火,转头便像没事人一样安抚我。
“夏侯家对大魏赤胆忠心,朝廷上下有目共睹。夏侯校尉的事,回头我们商议一下,看能否设法与成都交涉。”
我点了点头:“多谢司马将军。”
他话锋一转:“子上与令弟的交情,看来比我预想还要深厚得多啊。本以为令他二人分置不同驻地,能够各自结交新的朋友……”
我缄口不言。司马懿也是过来人,又是绝顶聪明的人物,不可能猜不透司马昭和夏侯和之间的真实关系。可他跟我说,又是什么用意呢?难不成想拉着我跟他站在统一战线,把他们两人分开?
“子上这次坚决要求跟在你身边,也是想亲手救出夏侯校尉。我身为统帅,本不该允许这种冲动之请,但身为人父,实在有些难以拒绝……”
我接话道:“子上十分英勇,这次有他襄助,才让我如虎添翼。不能救出胞弟,我的心情同样沮丧。他对义权的这份心意,我这个做兄长的,感激于心。”
他点了点头,淡淡地说:“让子上立下生擒李严的功劳,司马懿同样感谢。”
我没接话。既然他懂了、领了我这份情,那我不需要在聪明人面前多话。
简单的谈话告一段落,在我的陪同下,司马懿单独与李严见了面。经过一天时间的消化,李严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接受了失败被俘的现实。见到司马懿,他只问了一个问题:“孟子度何在?”
司马懿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孟达本人就在城外的兵营中。你所接到的书信,的确是孟达亲笔所写。”
原来司马懿之所以能够率领大军长驱直入,没有引起李严任何警觉便兵临永安城下,正是因为他巧妙地利用了孟达。
奇袭上庸,他用的是速战法,率领精锐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包围了上庸。而孟达因为与我结成反魏投蜀同盟,心中安定,觉得有什么动向的话我会及时通知他,完全没想到司马懿会发动突然袭击。围城十天后,孟达手下有部分将领不愿跟着他反叛,打开城门放司马懿的军队入城,俘虏了孟达。
随后司马懿便与孟达达成了谈判条件,要他帮助自己推动“永安攻略”,写信麻痹李严。答应他的条件是如果攻下永安,保证朝廷不追究他通敌叛国的罪责,让他担任朝官,依旧享受荣华富贵。孟达同意了,由此可见这人确实没什么坚定立场,就是个墙头草。
司马懿整顿好上庸之后,等集结的军队到达,便立即带着孟达向永安秘密进军。之所以说是秘密进军,因为一路上他都没有亮出“魏”军旗号,只打出了孟达的旗号。孟达也没有任何枷锁束缚,十分正常地随军同行。司马懿把自己的军队乔装打扮成孟达的部下,这样一来,在向蜀军控制的地区进军途中,便宣称是与李严有约、率领上庸军队前往永安。遇到质疑,即便当场翻脸,蜀军方面也因为失去先机,难有抵抗余地。
为了封锁消息,司马懿也是绝不留情的,对于被拿下的关卡的守军一律杀死,不留任何活口。就这样,直到大军逼近永安,城内仍旧一无所知。李严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孟达在上庸好好地为蜀军充当门户呢。
听完这番来龙去脉,李严叹息道:“老夫技不如人,落的今日下场,无话可说。”
又看着我道:“老夫不仅错看你,更错看了孟达。那人左右摇摆,实在可恨。他怎么不想想,一叛再叛,魏帝怎可能还会真心待他?”
司马懿道:“李太守错看孟达是真,但对于夏侯将军,只能说是了解不够。夏侯将军对朝廷的忠心,无人能及,本将军也只能望其项背。”
我尴尬地暗中翻白眼。司马懿,你原来是这么不正经的司马懿吗?就这么喜欢调侃我跟曹叡?李严皱眉道:“老夫本来也是半信半疑,可夏侯将军自述的那些过往……难道也是欺骗老夫不成?”
我道:“那些过往,并非虚假。我的病,世所罕见,至今仍未医好,但这并不妨碍我对陛下的忠诚。”
李严迟疑道:“可照你所说,你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