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冠上的冕旒五彩华耀,刺目得她连他的脸都没看清。
而她因伤腿被人看见而羞窘,起身后便全程低着头。
从头到尾他们连话都没说过。
谢怀燕到底在不放心什么啊?
不对不对,云玘摇摇脑袋。
明天她可就要再一次跳进野利烈和野利义那俩臭烘烘的火坑里去了。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她敲敲额头,叹气。
重来一次,最可怕的便是前路已定。
如今的她,并不怕前途莫测。
只怕前路明晰,却仍然身不由己重蹈覆辙。
墙角的青铜刻漏提醒着她时辰在一点一点流逝。
云玘咬着下唇,眼睛眨也不眨瞪着琉璃盏里的桂花圆子。
难道她注定无法避开那条荆棘满途的血路么?
金桃在旁瞧着,公主拎着银匙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皱眉,半天没吃一口汤便罢,这会儿更是眼直了,人定了,那唇瓣都快被咬出血了。
看着怪吓人的。
她大着胆子上前从云玘手里接过银匙,道:“公主,这冷的圆子仔细吃了肚子疼,您要还想吃,奴婢去给您煮碗新的来?”
云玘捏空的手依然做了个搅拌的动作,闻言,眼睫一眨,轻声道:“天热没胃口,金桃,你去叫膳房做碗樱桃酪。”
金桃见她开口说话了,眼里也有了神采,大大放了心。
又听她有想吃的,忙喜得亲自到厨下去准备。
金桃一走,云玘立时站起来,一通翻找。
果然从枕边的八宝攒盒里摸出了两粒安神丸。
她记着前世自获知和亲人选落在她头上,她恨得牙痒,连着三天睡不着觉。
金桃怕她把身子熬坏,吓得赶紧去找太医配了药。
药效猛了点,与其叫安神丸,不如叫安睡丸。
云玘早先吃半粒丸药就能睡一整夜。
之后越靠近边境,她的病症越严重,已经增量至一粒才能阖眼了。
好处是入口即化,药味也淡。
因为云玘讨厌吐息间有药气,金桃特地吩咐过制药的太医。
云玘看着掌心米粒大小的药丸,身体为自己即将要做的事而微微颤抖。
她心知自己这一步甚至不能称作险棋。
险棋还有险胜的机会。
她这一步棋,很可能在还未落子时就被他掀了棋盘。
解桓他,从来都是个随心所欲的人。
可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她太绝望。
太害怕了。
她实在不能说服自己就这么再次认命。
上辈子,她认命过一次。
看看结果又如何呢?
野利烈和野利义不是人,他们也没把她当过人。
在那座腥臭严密的王帐里,她不过是他们的另一个女奴罢了。
什么真正的公主。
什么王后。
他们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们看不起上赶着求和的霍氏王朝。
又岂会看重她这个被王朝视为物品一样进献给他们的公主?
云玘垂眸,摩挲着她现在还完美无瑕的右腿膝盖。
前世在王庭时,她不是没想过逃跑。
有一次,她趁野利义到别的部落议事,于一个冬夜跑出了王帐。
只是没跑多远,便被巡逻的守卫抓住了。
她在王帐里战战兢兢等了两天。
等野利义回来惩罚她。
野利义比她还小一岁,却比他的义父野利烈残忍得多。
他议事回来后,当着她的面听了守卫报告她夜逃的事。
但当是时,他表现得满不在意,没有丝毫要发作的意思。
若无其事又过了一天,他将她盛装打扮一番,带到外面。
是赛马会。
她以为他是带她来看赛马。
可他将她推进马场。
说你不是喜欢跑吗?今儿好好跑,跑赢了,我让你见见你那位贴身侍女。
她跌坐在草地上的马粪堆里,看着周围一张张蛮横的笑脸,茫茫然不知所措。
【想活着见你的侍女,就跑起来。】
他的话像锥子似的刺了她一下,她双手撑地爬起来,拖着坠满全身的宝石珠串,艰难往前挪动脚步。
没跑几步,身后箭矢声铮然。
她右腿一软,往前扑倒。
往下看,她的右膝被一支利箭贯穿。
锋锐的箭头斜入草地,将她的右腿钉在了地上。
那种痛和耻辱,她此生绝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云玘握起拳头,眼里闪过一道坚定的光。
横竖是赌。
不如把赌注押在一个有良心的男人身上。
尽管这个男人现在很可能还是十分厌恶她。
*
金桃端了做好的樱桃酪进来,却没在外间见着云玘。
她走到内室,看云玘已经睡下了,便欲退出去。
“金桃,把东西放下,你回屋睡去吧。”云玘趴在被窝里,闷闷开口。
金桃笑道:“奴婢以为您睡着了。”
她近前,见云玘已经自己换了寝衣,解了头发,便道:“既要睡了,这凉物还是不要吃了吧?”
云玘摇头:“我心里乱得很,想吃了它和药再睡。”
金桃了然,却也不知该如何相劝,宽心的话这几月都说尽了。
她放下金盏,道:“那奴婢就在外间,您有事唤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