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
江自鸣无法告诉他自己的担忧,毕竟那只是她的揣测。于是含糊其辞:“……感觉差距太大了。”
说着说着,便有些真心实意:“今天我试的那件外套两千多,比我全身上下加起来都要贵。我当时就觉得很有压力。朋友之间不该是这样的。虽然你平时不说,但我也知道你用的东西都很贵。”
“价值观不同的朋友硬要融到一起,难道不会很累吗?”
很有道理,但是。
“你觉得累了?”
江自鸣急忙摆手。
她是一个人长大的,当然知道陪伴有多么珍贵,朋友,有多么珍贵。就算有时候确实有一点累,但是和那种可怕的孤独比起来,不算什么。
“就是感觉我很依赖你,”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所以一想到以后有可能会失去你,我就觉得很害怕。”
“很孤单。”
明明他还在身边,江自鸣就已经开始难过。
邵旭北的呼吸停滞了片刻,忽然有种拥抱她的冲动。
“那你要先许诺,”邵旭北停下脚步,“只要你说,你永远不会做先离开的那一个。”
江自鸣鼻尖突然有些酸涩,伸出小拇指,郑重地许诺:“我永远不会先离开你。”
这是一个承诺。
邵旭北从来不信承诺。他从六岁开始就知道,合同、公章,这些东西才具有效力,那些轻飘飘从口中说出的话,只有真正相信了的人才吃亏。
江自鸣这么傻,那还是让他来相信吧。
手指接触到另一个人的体温。
永远,好像太重了。
人生百年,看似漫长,有时却连当下都身不由己。他们竟然口出狂言,要约定永远。
江自鸣的想法很复杂又很简单。
她知道没有真正的永远。人生来赤条条地走往死亡的归途,这是一条漫长又孤寂的道路,与一些人相逢,再与一些人分离,这是必然且无可奈何的。
然而并不总是这样悲观。
在她的想象中,灵魂是一团像果冻一样透明又柔软的材质,每一个遇见,如一次交融。
爱得深了,表面上便留下抹不去的痕迹;爱得浅了,那么仅会留下一条浅浅的印记。
她会带着这一身的痕迹,奔赴每个人必定的结局。
或许以后也能跟那个掌管生命的神灵交谈,她会一一为祂介绍:
这一条是邻居阿姨留下的,一年级的她够不着家门上的大锁,是她抱起她,帮她开了门;
这一条是许多,是她亲自为自己挑选的家人;
这一条是秦意非,班里有人欺负她,他默默地和她交换了座位;
而这一条,是邵旭北。
同样是这样昏暗的环境,上一次,他们约定要做件大事;这一次,他们约定要永不分离。
……
等邵旭北送江自鸣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江自鸣的情绪已经稳定许多了。
道完别,等邵旭北离去,脚刚踏进宿舍楼的那一刻,余光瞥到一抹亮色——
这身打扮在商场里或许不会冷,但露天这样坐着肯定会冷。
林舒还是不说一句话,只是紧紧盯着她。
江自鸣和她对视半晌,叹口气,坐到了她身旁。
摸摸她的手,冰凉。
“你是不是——”
“你为什么——”
两个人异口同声。
林舒竟然先一步退让,似乎是为自己开口说话而感到生气了,头撇向一旁:“你先说。”
江自鸣清清嗓子。
“你是不是……喜欢邵旭北呀?”
林舒脑袋立刻扭回来了,脖子里像安了弹簧。
她咬牙切齿:“你放屁!”
江自鸣想不明白,实在奇怪:“那你为什么每次见了他都生气?”
对啊,为什么每次我见了他都生气?控制变量法没学过吗?
林舒生生忍住了:“我就是讨厌他,感觉太装了。”
“装?”江自鸣满脑袋问号,有吗?她怎么看不出来?
林舒捏捏她很筋道的胳膊,感觉她对自己的触碰没有丝毫闪避,这才消了一些气。
“只有你这样不识货的才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好的,无非就是高了点、帅了点、家境好一点,还是个男的……”
江自鸣总算知道了,原来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他连呼吸都是错的。人家生下来就是个男的,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竟然连这一点都能令林舒讨厌。
“那你今天晚上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江自鸣也很想知道她是不是讨厌自己,“你说的那些话,让我很伤心。”
林舒的手滑下更纤细的手腕,望天:“……我只是觉得你很见外。我想给你买东西,只是觉得它们很适合你。”
更深的原因,林舒没说。正如她在对比之下感到的那点刺痛。
“不能这样,”江自鸣反握住她的手,她手心的温度很高,迫使林舒不得不低头看她。
“你对我而言很重要。”
“或许我们和重要的人相处的方式不一样。我是那种不能觉得问心有愧的人,如果我觉得亏欠你了,反而会远离你。”
“我不想那样。今天晚上我其实很害怕,一想到以后有可能会失去你,就非常难过。比和你吵架的时候还要难过。”
江自鸣眼里泛上水光,比林舒最贵重的钻石还要华丽。
手背的温度又很灼热。
被打败了,林舒想。
或许……就是这样,她舍不得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