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去人间寻人时，那断头鬼和胆子有些小的吊死鬼便一同依偎在树下。刚刚排着队时，这两只鬼也站在一起。但那时阎小六还并未多想，这会儿看见那一对背影，他一时竟被震惊的险些失语。

玄一循着他的视线往那桥上看了一眼，欣慰地道：“你瞧，这不是就有一对了么。若是有缘，这两人是如何也走不散的。”

她说的十分肯定。但有了先那前一只鬼独自过桥地经历，阎小六依旧忍不住谨慎地道：“这二人当真走不散嘛？”

玄一道：“自然是走不散的。”

那两只鬼离去之后。又有许多鬼喝了汤，陆陆续续地过了桥。一直到傍晚，阎小六才起身跟玄一分道扬镳。

若是换做之前，玄一吩咐手下收拾东西回庄子，阎小六也会跟着一块回去；但如今鬼君府已经将他找回，那句要跟着玄一一块回她庄子的话他就没法说了。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他却还是穿过那嘈杂又鬼满为患的街道回了鬼君府。

一到傍晚，鬼君府便隐藏进了鬼气下，鬼界以东仿佛没有人住。阎小六从大门走进去，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才回到自己这几日住的院子。但还没进门，他就忽然听见一阵琴弦弹奏的曲子声，干脆移步朝着曲子的方向寻过去，想看看究竟是谁有这般闲情雅致。

但当他才刚走到晌午才躺过的古树边，那曲子却停了。

不消猜测，阎小六顷刻间便知道了弹奏曲子的人是谁，自然是鬼君了。在这鬼君府里，除了他喜欢来到这棵古树上躺着外，便就只有鬼君喜欢来这里。

绕过那棵粗壮的老树，阎小六果不其然在那树下看见鬼君双手覆在身前的琴弦上。

鬼君侧身，衣袖一摆，他身前的琴便不见了。而后站起身看向阎小六轻声道：“去找玄一了？”

阎小六点了点头：“是。”

即使是已经回到鬼君府的第五日，他还是不知该如何与鬼君相处。对方问一句，他便答一句，其他一概不言。

似是看出了他的窘迫，鬼君温声道：“我是鬼君，也是你爹爹，你不必怕我，我又不吃人。”

“……”

阎小六笑了笑，并不回答。

若是他有从鬼界醒来之前的记忆，或许会知道该如何与鬼君相处，但此刻，他是真不知道。鬼君慢慢走到他面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无奈一笑道：“怎么跟你娘亲一样，贯爱女扮男装，穿些颜色鲜艳的衣服不好么？还是说爹爹叫人准备的衣服太过繁琐，你并不喜欢。”

两人离得太近让阎小六略感不适，他微不可查的往后退了两步，小声否认道：“不是。”顿了顿，又实在忍不住看向鬼君，低声道：“我有一事想问，帝君为何那么确定我就是您的女儿呢？玄一先前与我说，小殿下的眉心处自幼长着一朵阴魂花状的花钿，可是我并没有。”

沉默了片刻，鬼君道：“或许我会认错人，但是她不会。”

这个‘他’是谁？

阎小六忍不住小声道：“您说的他是？”这时，鬼君转过身，看向了那棵古树。阎小六心想：“这个‘他’……是这棵树嘛？”

鬼君不言，少顷，他道：“你现在的样貌与千年前有变，若是在其他地方看见你，我或许已经认不出来你了。可是你娘亲怎么会认不出你呢，你是她生的啊，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不可能认错人的。”

闻言，那棵古树微不可查的颤了颤，似是在回应鬼君的话一般，从枝头慢慢垂下来一个长满叶子的枝丫。鬼君抓住那根树枝，打趣道：“你自小便爱爬到这棵树上休息，这习惯如今可改了？”

阎小六尴尬的笑了笑，抓了抓头发，道：“还没。”

其实不止这几日他喜欢爬到树上休憩，便是在菩提镇时，他也喜欢爬到小院中的那棵大树上找个粗壮的树杈靠着。鬼君问他这句话之前，他还并未多想，只觉得是个无关紧要习惯。现在想想，原来是自小养成的习惯，虽然忘了很多事，但习惯还未变。

鬼君见他不如之前那般局促，道：“如今你可相信我真的是你爹爹了？”

“……”

自然是相信的，但这声爹爹，阎小六还是没办法叫出口，只得又笑了笑。

鬼君也笑了一下，猜到她这是相信了，便不再强求。他本想直接离开，见阎小六一直盯着他，打算目送他离开的样子，又停了一下，道：“□□，过些日子我要去天上走一趟，你可要随我一起？”

阎小六身子一僵，心道：“这天上，那是那么好上的！”委婉地拒绝道：“不必了吧？”

良久，鬼君才道：“也好。”离开前又嘱咐道：“你若是不随我去，便莫要再乱跑了，免得爹爹又找不到你。”

阎小六点头应下，见鬼君离开，他本想也回去睡下，出了院子却有些不舍，干脆又折返回来爬上那棵古树在那树杈上躺了半宿。这三日一晃而过，待到阎小六第三日醒来，鬼君已经离开了鬼界。待他走到那鬼魂河边想看看今日有多少鬼离开鬼界，结果又扑了个空，那河边竟是空空荡荡，竟不见一只鬼。

无法，他只能跑去玄一的庄子，却听庄子里的鬼与旁的鬼道，鬼君带着四殿鬼王去了天上，鬼界如今无人驻守，所以今日便不送想要离开鬼界的鬼转生了。至于玄一，阎小六拦下那只鬼询问才知道，玄一去了贰白殿处理四鬼王留下的事务，今日恐怕忙得很，没时间陪他。

鬼界这几日已经恢复了往昔，热闹还是热闹的，但阎小六待得实在无趣，干脆趁着无人注意，回鬼君府收拾了几件不起眼的素色衣服，又去那棵老树上带走倾心，背着包裹离开了鬼界。

他想得甚好，菩提镇他是不打算再回去了，便直接去那无印村半山坡上的那间破土地祠落脚。可惜还没走出鬼界，才刚走到他往日从鬼界去到人间的地方，倾心便从他腰间飞到了他眼前。

阎小六脚下一顿，道：“怎么了？倾心。”

话音刚落，引魂花花丛深处的花便都消失不见了。

阎小六低头一看，哪是那整片花丛的花都不见了，明明是他不见了——倾心已经化作一条红色场龙，绑着他飞到了天上。他低下头时，就已经离开地面数十丈，倾心的速度之快直接在那花丛中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地花瓣做的龙卷风。

阎小六忙道：“倾心，你这是做什么？”

这几天的白日里，倾心的灯芯都是不亮的，只老老实实的做个提灯、做个挂件吊在树上，仿佛是个死物般都甚少理人。如今这是怎么了？

倾心“咿呀”了一声，以为他是害怕，绑在他身上又紧了两分，只一味的带着他嗖嗖地往天山飞。阎小六只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在反应过来时，倾心已经将他的头和脚换了个方向，头朝下，脚朝上的倒立捆着。阎小六的脑袋充血，一时间，险些喊出救命。

可他已经被倾心捆到了半空，想喊救命也是无用，这时候有谁能救得了他！

阎小六无奈一笑，道：“倾心，你可得绑紧一点儿，我还不想死啊。”

倾心不再理她，几息之后，阎小六往高处看去，竟在云层之上隐约看见了类似鬼君府里的宫殿建筑。

他以为是错觉，倾心却带着他飞到云层之上，将他头和脚的位置又调换了过来。

“这是……”

看清云层之上的事物，阎小六竟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白玉京？”

那些宫殿的建筑，都藏在云层之下，若隐若现，但确实是一堆大大小小的宫殿。

是白玉京了。

倾心居然捆着他上了白玉京。

阎小六一时无语，三日前鬼君问他要不要随自己一块去天上时，他还说不要。今日倾心便带着他飞上来了。想了想，他对倾心道：“倾心，可是我爹爹叫你将我带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