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阎小六只能将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和发生的事全都尽数告诉他。那老伯将馄饨端上桌,仔细地盯着他们仨瞅了一眼,心道:“这三人一个塞一个的好看,怎么病了一个还不够,一个个的都傻了?什么涂山,什么狐狸,又是什么凤的,都病的不轻啊。”
三人均不知他心中所想,不过知道了也不要紧,毕竟他们遇到的事,旁人这一辈子也不可能遇上,可不就被人当成了疯子。就连来馄饨摊吃早餐的其他人,听见他们聊的内容,也纷纷坐到了远处的空桌,离他们很远。
司运吃着馄饨,听完了自己不在时的所有事,沉默了片刻,叹道:“真是一报还一报啊。”
阎小六道:“何来一报?”
司运道:“古书记载——青丘之国,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
话音落下,阎小六总算是知道了他为何会如此说。
原来,涂山与活人,本就是相向而食的——只是时间过去了许久,早已没有多人记得,有人吃过妖。此事,便是真的不好判断了,当真应了他的话“一报还一报的”。
阎小六道:“那此事,你们天上会如何处理?”
司运道:“从前会找一处地方镇压,如今……便不知道了。涂山如今也算神族,确实不好处理。”他话音一转,道:“管他好不好处理,反正不好处理也用不着我和北辰管,不如研究研究城里的鬼该如何是好。”
阎小六心道:“也是。”
不论如何,涂山的事,也轮不到他去干涉了,自有天上的其他人头疼。他这般想着,先前那些穿着相同,又从纸扎店拿走了许多纸扎物的人便又回来了。那群人不知从哪儿寻来了几筐香灰,在城门口洒出了半个大圈,而后又在家家户户门前,都撒上了香灰。
司运道:“他们这是干嘛呢?”
阎小六和北辰异口同声道:“捉鬼。”
如今,这城中不管是发生了何事,皆是为了明日捉鬼作准备的,甚至有官差在那馄饨摊和面具摊外也撒上了一大圈香灰。那馄饨摊的老伯见吃馄饨的人不多了,慢慢的收了碗,待司运吃完,更是连忙上前收拾了碗筷和桌凳,客客气气地道:“几位若是无事,赶紧回家吧,这渊印城不是什么好地方,明日可别再进城了。”
与此同时,街尽头又突然出现了几个官差,从街那头拿着符纸和红绳,一边贴着一边拴着走了过来,馄饨老伯收拾完摊子堆在墙边,那几个人就在收拾好摊子前贴上了黄纸。
那馄饨摊子的老伯看向那几个官差,连连谈了好几口气,嘱咐着他们仨赶紧回家,便离开了。司运道:“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那一日几个人皆没寻到半点儿鬼影儿,这青天白日的,想要捉鬼更是难上加难。阎小六犹豫片刻,道:“不知两位还有钱吗?”
北辰道:“还有一点儿,不过不多了。”
司运道:“你要钱干嘛,这跟我们要去的地方有什么关系?”
阎小六道:“找个地方呆着吧,总不能在城里闲逛一整日。”
说罢,他率先朝着城中心走去。北辰紧随其后,司运跟在最后。
一个时辰后,城中饭馆。
阎小六一指那边还开着的店铺,建议道:“不如我们就在那待一天吧,饿了有吃的,渴了还能点壶茶喝。”
前几日进城时,他明明在城中见过茶馆,可惜走了那么久,都没找到,反而各家各户的大门口都看见了香灰、红绳和黄符。最奇怪的是,城中家家户户布置的都像是办丧事,墙上和大门上挂着红白两色的灯笼,原本过年时大门上应该贴“福”字的地方,画上了鬼脸,有些人家的门小,便干脆在门上挂上了鬼面具,大街上虽是人来人往,家家户户却都闭着门。
仨人走进饭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推开了窗户,又点了壶茶。
等茶端上来事,阎小六对那掌柜客客气气地道:“今日多有打扰了,店家。”
他事先把话说在了前头,免得倒是店家看他们在这坐得太久,又不点其他东西,不耐烦地过来赶人。那掌柜闻言一怔,忙道:“不碍事的,不碍事的,几位小哥在这坐一天都行。”
阎小六也是一怔,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不在这,这饭馆也没人,闲暇城中闹鬼,哪还有人有闲心出来吃饭喝茶啊。
那窗口有些小,三个人着实有些阻挡视线。北辰思索片刻,道:“掌柜,不知我们可否能将桌椅搬出去,在门口喝。”
这饭馆的位置极好,正在城中间,能将街道两侧的商铺都尽收眼底,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也能立刻叫人发现。
那掌柜道:“搬吧搬吧。”说着,他还过来搭了把手。四个人将桌子搬到饭馆外的窗下,掌柜又回去拿了把躺椅拖到门口,一并坐在了外边。
阎小六心道:“看来这掌柜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他这么想着,街尾的巷子前,便忽然出现了阵阵锣鼓声,唢呐吹的震天响。那掌柜被惊了一下,连忙拖着躺椅坐在了司运旁边那个空缺的位置上。
他刚换完位置,街头巷尾便出现了一群人,那队伍打头的人吹着唢呐敲着锣鼓,身着颜色艳丽的戏服,人人都带着鬼面具。出了巷子后,那几个敲敲打打的人便退到了街两边,露出了他们身后画着鬼脸,也是穿着戏服,却是拿着一把宝剑,唱着什么的人。
那掌柜看着这一出戏,松了口气,笑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大白天的撞见了鬼呢,原来是太守府公子请来的戏班啊。”
那些人离得极远,唱的什么也听不太清,锣鼓唢呐的声格外刺耳,早就掩盖了一切。几个人看着那个戏班慢慢的从街那边而来,露出了戏班的全貌,平常的戏班游街唱戏,锣鼓唢呐都是在唱戏者身后,这个戏班却是不同,敲锣打鼓地在前,戏班的老生身后,跟着那个喜轿,那喜轿不是别的,正是一大早从纸扎店抬出来的那顶,红纸轿后,许多人抱着纸嫁妆。
几个人看了一会儿,阎小六道:“你们……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戏班看起来好生奇怪?”轿子前唱戏和敲着锣鼓吹着唢呐的人都不似活人,倒不是那个戏班吹的唱的有问题,而是那些人的动作和神态,非要找个词来形容,那个戏班的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极了一个个提线木偶。
戏唱的格外流畅,动作却十分生硬,一顿一顿、一卡一卡的,像极了提线木偶。
那群唱戏的人离得越近,看着就越明显,说是一群提线木偶,那些人的袖子胳膊或者是身上却没有一根线拽着他们。那茶馆掌柜忽然道:“也不奇怪,这是本地独有的特色,在方圆百里内也算是远近闻名了。城中闹鬼前,家家户户办喜事是都爱请戏班在家中唱上这么一出。”
纠结片刻,阎小六道:“敢问掌柜,这出戏是?”
饭馆掌柜道:“这是此地十分著名的人偶戏呀,几位没看出来么?”
原来这出戏是人偶戏啊,三人心道。阎小六笑道:“原来如此。”想了想,又道:“只是,它为何不叫木偶戏呢?”
那掌柜道:“叫木偶戏多吓人啊,明明是人演的唱的,若是叫木偶戏,让人觉得撞见了鬼可怎么好。”
阎小六被他的话一噎,心道:“叫人偶戏就不吓人了么?”
仔细想想,这戏叫人偶戏简直比叫木偶戏还吓人,木偶戏最多让人觉得是木头雕的,叫人偶实在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披着人皮的木偶,或者是活人被什么东西炼化成了傀儡人偶。一群大活人,搞出来这一出,扮的像是死的,喜宴上在唱出来,看着像是办丧事还差不多。
虽是不理解,阎小六却也尊重此地的习俗,没有多说什么。
等戏班离的近些,几个人便在喜轿和嫁妆后瞧见了棺材。那棺材又大又气派,不似前头的轿子似的是用纸做的,那棺材却是个实打实的木头的,棺材板看起来都特别厚重。戏班之后的轿子只有四个人虚掩的抬着,这棺材却是十几个人抬的。十几个人抬,往前迈步时,都十分困难。抬着棺材的那几个人脚下往前迈上一步,就要停顿一下,脚踩下去踩在地上十分地用力,仿佛下一秒,地上的砖便要裂开。
仨人原以为那棺材后便没东西了,谁知棺材后竟又出现了几个穿着道袍,拿着铃铛,全身贴满了黄色符纸朱砂画符的道士。
阎小六的脑海中一瞬间又出现了今早那馄饨老伯形容去面具摊买了面具,戴在脸上的那些人的话——
他们想做死。
这些人看着,比早上买鬼脸面具戴在脸上的那批人还想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