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嶂闻言,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滞。他低垂着头,烛火在他清俊的侧脸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声音却平稳如常:“回娘娘,是。”顿了顿,又补充道:“微臣少时确实行走江湖,后蒙圣恩,得以入太医院侍奉。”
皇后沉默良久,忽而低低一笑,眼底泛起几分朦胧的向往:“江湖啊...本宫年少时,也曾...…”话音戛然而止,她缓缓抬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划,似要挽住什么早已消散的旧梦。
“墨微,青黛。”她忽然唤道,嗓音里透着异样的坚决。
两个宫女慌忙上前,却见皇后已自行撑起身子。锦被滑落间,露出一双瘦得见骨的赤足,踏在冰凉的金砖上。
“娘娘!”墨微惊呼,却见皇后甩开她们搀扶的手,踉跄两步,竟在戚玉嶂面前直直跪下。膝盖触地时发出“咚”的闷响,惊得烛台之上的火焰跳动不止。
“戚太医...”皇后仰起脸,久病泛青的唇微微发抖,“你就当...可怜将死之人...”她忽然抓住戚玉嶂的衣摆,枯瘦的手指关节泛白,“帮我...最后一个忙...…”
戚玉嶂大惊失色,慌忙俯身去扶:“娘娘折煞微臣了!您千金之躯,怎可——”
墨微和青黛早已吓得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皇后却不肯起身,反而攥紧了他的衣袖,声音沙哑却坚定:“戚太医……本宫这一生,困于宫墙,从未为自己活过一日……”她咳嗽了两声,唇边溢出一丝血痕,却仍死死盯着他,“我死后,请将我的尸身运出宫,交给我兄长…我兄长......是镇守边关的谢将军......我要他带我回家。我不要金丝楠木的棺椁,不要地宫的万年灯,只要......把我埋在谢家祖坟最边上那棵老梅树下......”
戚玉嶂感受到掌中的衣袖在剧烈颤抖。皇后的声音越来越轻:“我答应过他…死…死后绝不再入帝王陵……”
殿内死寂,唯有烛火摇曳,映照着她苍白如纸的脸。
戚玉嶂沉默良久,终是屈膝跪地,金砖地面传来一声闷响。他低垂着头,声音压得极轻:“......娘娘若要微臣效命,也请娘娘......”喉结滚动间,话音顿了顿,“也请娘娘许臣一事。”
皇后闻言,眼中希光大盛:“好!”
*
都京连绵三日的鹅毛大雪,终于在今日云开雪霁。
在封灵籁的执意要求下,黄苓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出了暖阁。
明远侯府的花园里,积雪初融,封灵籁仰起苍白的脸庞,任由久违的冬日暖阳轻柔地抚过她的眉眼。
蓦地,远处传来一阵飘渺的钟声,似有若无地穿透冬日凝滞的空气。她倏然睁开双眼,敏锐地察觉到身侧黄苓骤然绷直的背脊,轻声问道:“这钟声...你可也听见了?”
黄苓刚要开口,忽见木蓝踏着碎雪疾步而来,在轮椅前三步处稳稳停住,福身行礼时肩头还带着飘落的海棠花瓣:“奴婢奉侯爷之命,特来护送夫人回府。”
封灵籁搭在狐裘上的手指微微一蜷,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你是说...”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散这场幻梦,“我可以...回家了?”
木蓝保持着恭谨的姿势,发间银钗在阳光下晃出一道冷芒:“侯爷确是如此吩咐的。”
封灵籁闻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狐裘上的银线刺绣,良久才轻声道:“备轿吧。”
*
封灵籁乘坐的轿辇缓缓停驻在申府朱漆大门前。候府侍女木蓝轻掀轿帘,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坐稳轮椅。
大门前,小曲早已翘首以盼,见她们的身影出现,立即笑吟吟地迎上前去。
他今日穿着一件崭新的蓝白相间棉袄,衣襟上绣着精致的云纹,头上的虎头帽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衬得那张圆润的小脸愈发可爱。
封灵籁环顾四周,眉间掠过一丝疑惑,“小曲,家中怎的只有你一人?你师父尚未回府么?”
小曲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一双小手无意识地揪住了棉袄下摆:“师父…师父说他…他很晚才能回来。”
封灵籁闻言,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她垂首沉思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上雕琢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