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孟弋头痛。要不要做些什么,改变结局?
还没拿定主意,李斯便登门探病了。
吕不韦此举意味颇深,既有安抚、报答,也隐隐透着一种威胁。
“替我回句话,有劳相邦挂记了,待我病愈,一定亲自登门拜谢。”
孟弋不欲对李斯多说,任他如何围追堵截,都不上当。
李斯穿透一切的犀利目光凝在孟弋脸上:“大王随你去蓝田那些天,相邦频繁出入宫中,我几回求见都见不到人,问司空马也支支吾吾。大王一回宫,相邦就不出府了……相邦提起,你入宫拜见过太后,回来就病了……你故意装病。你在甘泉宫,看见了什么?”
狡黠的狐狸!孟弋破功。
“打住,别再往下说了,摸摸自己长了几颗脑袋!”见他张开口,孟弋慌地抬手制止他。
李斯不以为然:“没你想得那么严重。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太后和相邦也是人呐。想想宣太后……”
孟弋斥道:“你真傻假傻?你忘了先前公叔武、王陵造谣大王身世,大王何等恼怒?”
谣言案掀出的赵姬和吕不韦的过往,成了敌人造谣抹黑嬴政身世的强有力武器,嬴政深恶痛绝。
孟弋掐眉心:“他们旧情复萌,不正落人口实?有朝一日露了馅,大王会恨我们的。”
李斯心态好得多,他有信心控制得住局面。“有你我在,事情不会恶化到那般田地。再者,你现在向大王言明,就是对他好么?”
孟弋怔住了。确实,现在向嬴政挑明真相,以嬴政的性子,断然不堪忍受,会和吕不韦决裂。君相失和,乃动乱之源,秦国将引发飓风。更何况,嬴政年少,没有亲政,实权在吕不韦手中,一旦乱起,局面对嬴政非常不利。
“权衡利弊,懂得这四字,才算活明白了。人生不得已的事多了,不瞒你,我刚刚出卖了韩非。”
“你把他怎么了?”
史书上的韩非,像个傻白甜,稀里糊涂就被同门坑害了。孟弋以为李斯动了杀心,要劝阻,却听李斯说:“他是来抓郑国的,这是他的秘密使命,只告诉了我一人,我非但没帮他,还向相邦力荐重用郑国修渠……”
当着孟弋的面,李斯做了深刻的自我忏悔。背叛同窗,他深以为耻。
孟弋干张嘴,说不出话。不是鄙夷李斯,而是感慨韩非也不是省油的灯。
疲秦计是写入后世课本的大事件,是韩国玩的一出间谍戏。郑国不是逃出新郑的,是韩王主动送来的,意在鼓动秦国修筑一条工程量巨大的水渠,修个十年八载的,消耗秦国的大量人力物力,如此一来,秦国就没那么多可动用兵力进攻东方了,韩国便能求得一时的安稳,是为“疲秦”。
李斯一说孟弋就明了,韩非入秦,也是疲秦计的重要一环。怕秦国不信任郑国,不肯采纳郑国的计谋,特来演一出双簧,刺激秦国下决心重用郑国,配合郑国完成疲秦计。
好一个兵不厌诈,战国不愧是谋士纵横捭阖、波云诡谲的时代。
孟弋自省,低估了古人。孟弋对韩非的印象,尚停留在兰陵短暂的晤面,那时的韩非是个认死理的呆子,想不到呆子不呆,演技高明。
次日见到韩非,更加坐实了这一看法。
一下见到两位多年未谋面的故人,韩非甚是激动,一激动话就多,偏偏舌头不利索。
“韩、韩人,楚、楚人……赵、赵人,在、在秦国重、重逢了……”
李斯为他斟满酒:“好好吃酒,别说话。”
酒堵不上韩非的嘴,他低声问李斯有没有把郑国的事捅出去。
李斯佯怒:“我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吗?”
韩非眉毛快挤断了:“我到处抓、抓他不到,如何回新、郑向、向大王交差?”
孟弋腕子一抖,夹起的羊炙掉落陶豆中,哪是故人重逢,明明是影帝飙戏!
韩非转过头,向孟弋敬酒。
“对、对不起……”
“何出此言?”孟弋一头雾水。
韩非磕磕巴巴解释了一通。
原来,向来崇拜韩非文采的嬴政得知韩非入秦,要召见他,就定在明日。此事孟弋知道,她不知道的是韩非心里的小九九。
韩非直言不讳,他欲力谏秦王先灭赵国。他说,天下大势,秦国独强,灭六国只在旦夕间,作为秦国东面的近邻,韩国会头一个被灭,秦国朝堂普遍认为应先灭韩国。而他此行,就是为了说服秦国先灭赵国,让韩国多苟延残喘几年。
孟弋笑说:“你难道不知我为何来的秦国?我与赵氏早已决裂。你与其向我致歉,倒不如向你老师致歉。你可真是荀师的好徒弟,一出师就要灭掉老师的母国。”
三人都笑了。
孟弋当然是调侃的,此时的家国观念,决不能与后世的等同。
韩非诚恳地看着孟弋:“你不、不、不在意赵、赵氏存、亡,那——那庐、庐陵君呢?”
李斯舀了勺肉羹塞住他的嘴:“闭嘴吧你!”
韩非咽下肉羹,吃力道:“从邯、郸回来的使、使者说,庐、庐……被软禁了……”
孟弋笑容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