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恭维着,将一卷黄帛摊开在蒙骜面前的案上。
蒙骜低头一看,顿时两眼放光:这是赵国地图。
吕不韦一掌拍下去,恰罩住赵国的晋阳城。
“我欲取晋阳,非将军不能为也,将军意下如何?”
蒙骜做梦都想灭了三晋,平定东方。长平之战他未能上场,常引以为恨,如今功赵的好机会从天而降,他乐地直拍大腿,
话说到这里,吕不韦是内奸,里通赵国的谣言不攻自破了。蒙骜顿时领会到了吕不韦今日的真正目的。咂摸过味来,他打心底佩服,相邦能屈能伸,是个能成大事的主。
平心而论,除了被流言气到,蒙骜对吕不韦没什么不满,觉得这位相邦干得还不错。起初,蒙骜略有微词,这商贾当上相邦,凭借的是拥立先王之功,投机取巧、长袖善舞,靠军功起家的将军不大看得上。然而,出任相邦后,吕不韦广招门客,礼贤下士,几度指挥出兵,灭东周,攻三晋,为秦开疆拓土,立下大功。蒙骜不禁抛弃成见,对他刮目相看。乍听他要归还赵地,蒙骜气愤不已,现在看,是有人恶意中伤。
想明白此节,蒙骜一拍胸膛:“相邦看得起老夫,老夫绝不叫相邦失望。”
铿锵有力的回答,劲弩般击碎了烟霭,两人心中都敞亮了。
吕不韦自陈心迹,痛斥孔迁那忘恩负义之徒背后捅刀子,说:“他对我恩将仇报倒还罢了,就算背了‘秦奸’的恶名,顶多被骂几句,算不上什么,我只担心,编排无耻谰言,中伤太后和大王的,也是此贼。此贼逍遥法外,怕再生事端。”
蒙骜是直肠子、血性汉,最痛恨奸诈宵小,拍案:“此等杂碎,留着是个祸害,老夫愿助相邦铲除此贼。”
蒙骜是行动派,很快召集麾下将领,部署攻晋阳,还召集军中重要将领,痛陈真相:相邦对大秦忠心耿耿,被小人陷害,诸位千万不要上当,免得起了内讧,让奸贼看笑话。
众将怒气盈胸,发誓要合力擒获孔迁,碎尸万段。
吕不韦闻知后,感念蒙骜义气,又发自肺腑感佩孟弋的智慧。孟弋给的第二步建议正是向外转移矛盾,她说,一旦秦国对外用兵,国内的视线会自动聚焦在战场,流言自然烟消云散。贿赂宿将最好的礼物,就是战场。
轻财重贤是吕不韦的一贯作风,他专门请李斯送上了一份厚礼,答谢孟弋,还让李斯转告孟弋,闲暇时分,他定当亲自登门致谢。
孟弋大方收下:“相邦太客气了。相邦是心急乱了神志,不然,这点小事岂能难住他?”
李斯啧啧两声:“你也有谦虚的时候?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孟弋得了重金,正在兴头上,大度地没还口。
李斯说:“雨下个没完,兵士没法训练,快长毛了。蒙老将军想立即发兵攻打晋阳,相邦的意思,雨总有停的时候,雨一停,暑气就上来了,暑天打仗,兵士吃不住。还是等到七月流火,再发兵为宜。”
孟弋微微一愣,她建言的时候可没专指打赵国。
先来的那位庆贺秦王登基的赵使,和后来的索要城池的赵使,都是弥子牟的人,目前都还在咸阳……孟弋心想,莫要节外生枝才好。若传出去,是她煽动秦攻赵,唯恐弥贼大做文章。又一想,此等机密事,吕不韦不会传扬的,她也就打消了疑虑。
谁能料到,不久之后,真的一语成谶了——这是后话了。
李斯说:“相邦顾虑未消,不把孔迁抓住,他于心不安。这厮逃到哪里了?”
***
上苍许是听见了人们的诅咒,收起了雨,放出了被关押多时的红日。
天穹像拿蓝草染过,皑皑云片拉成丝儿,镶在天幕,令人心旷神怡。
许泽站在廨舍檐下,望着蓝天,懒散地伸了个懒腰,雨终于停了。
“出大事了!”
县丞老蔡鬼叫着划破了宁静。
许泽努力保持冷静,从老蔡手里接过那枚烫手的物件——一枚盘螭纽的金印。
老蔡喘着粗气解释由来。衙役在市中巡查时,抓到了一个正在行窃的偷儿,挣扎中这枚金印从偷儿身上滚了下来。衙役中有识字的,一看印文就吓得两腿直打哆嗦。
许泽定定心神,将印翻转过来,方笔白文刻的是……相邦印。
许泽胳膊晃了晃。
相邦的大印,出现在蓝田,意味着什么?
许泽苦笑,老天啊,你连半天清闲都吝惜给我?
相邦丢了印,咸阳为何没有任何消息?太不寻常了。莫非相邦未察觉?
老蔡猜度:“前几日大雨,山石滚落、树木倾倒,阻塞了峪口,附近乡里的里正组织黔首清理,路还没通。信使或许是被挡住了。”
许泽打起精神,提审窃贼。
偷儿是个惯犯,几进宫了,县衙的人对他都很熟,服完城旦才回来,一回来就犯事,狗改不了吃屎。
“冤枉!冤枉!盗相邦大印可是要掉脑袋的,小人怎敢!”
挨了几板子,偷儿痛快招了,在布肆偷的。连日雨,他没别处刻去,天天在市中闲逛,物色肥羊。昨日午食时,摸进一家酒肆,食客很多,伙计跑来跑去传菜,趁人不备,他摸走了一位食客的包袱……
金印就在其中。偷儿把金印带到市中,想找个冶工给化了,不曾想,冶工没找到,他就被逮了。
酒肆,食客……许泽眼前浮现出一道影象。
“那人是谁?”
偷儿咽口唾沫:“小人不敢说……”
“不敢说?”许泽冷笑,“是编不出来了吧?大胆毛贼,相印分明是你盗窃的!”
“不不不……不是我,是王然!”情急之中,偷儿也顾不得惧怕王家的势力了,保命要紧。
王然?
***
吕不韦信守承诺,同意赵忽回赵国。
孟弋欣喜地告诉赵忽:“你马上就能回邯郸了。”
赵忽脸色黯淡:“葵姊,我不回了,我留下……”他吸吸鼻子,轻声说,“这是简兄的意思。”
赵、简?孟弋怒拍案:“他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