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资历颇深的老书吏,表面恭顺的接过了顾小郎中手中待分类整理的书卷,却在打标签时,十之五六都张冠李戴,胡乱勾就,给顾玉昭后期分类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顾小郎中发现后,立刻问他,为何弄错。
此人那坏眼儿一转,推诿道,乃顾郎中讲解规则时,不够详尽,故而众书吏分辨不清。
余众起哄应和,都等着看好戏。
顾玉昭也不恼。
一笑,从善如流道:乃余分工不明,任职不清,张书吏提的建议极好,余尽快改之。
顾玉昭所谓的‘尽快’,也就不到半日光景。
确实很快。
特别是看她此后,张贴出来的满满10大张纸的什么‘培训概要’、什么‘分组守则’……瞧这详尽的说明,瞧这工作量,一定不是半日光景能够搞出来的。
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厮早就准备好了,提前挖好坑儿了,就等着刺头儿上门自投罗网呢。
翌日,清晨。
众书吏受召,至礼部议事堂。
趁着左侍郎大人也在堂,顾郎中便当即办了三件事:
一、把诸吏分成了甲乙丙三组,一组粗检,一组整理分类标签,一组复核;若复核不过,则打回第一组,重新循环;
二、甲乙丙每旬轮换一次,每项任务下达前,甲组负责整理培训,给其余二组,若一组中有纰漏偷懒故意延误之徒,全组连坐;
三、甲乙丙三组绩效最优者,当月考勤全满者,各有积分,积分可累换当月的碳薪之资,兑换数量如下云云
……
此招,可谓推恩连坐,杀鸡儆猴,且又奖赏分明。
成效颇然。
如此如此,顾玉昭在礼部的头一个月就这样渡过了。
对她而言,刚开始的十多日,确实十分的焦头烂额,直到杀了这么几个下马威,又明确奖赏之后,在礼部的差事才渐渐有了点顺心顺意的兆头。
差事理顺以后,原本只堆积在她手头上的事务,经简单梳理分类之后,迅速下发到下一级的胥吏手上处理,最后再回到顾小郎中手上进行核对存档,一个完美的流程闭环就形成了。
这样一来,顾玉昭就能在满足强迫症上司高标准工作要求的同时,也把自己从繁琐无用的日常劳作中解脱了出来。
接着,她琢磨着,改革进行到这个程度,也算有点成效,拿得出手了,没必要死磕得天怒人怨,于是,顾玉昭也就收手不干了。
她收手不干?
辜玉眠那里可行不通,当即把顾小郎中唤来,责问他近期如此惫懒什么意思?
虽然历年堆积的邸报归档算是整理清楚了,可是其他的书库法则,乡县文单一大堆,还需要接着往下整呢。
顾玉昭早想好了应对,只问了顶头上司三句话:“公、可乎?xxxx,又可乎?”
辜玉眠:……
辜玉眠心里气闷,明眼看出这小子在耍滑头,可偏偏无法反驳。
一旁的礼部老好人右侍郎吕大人,笑着出来打圆场,道:“……”
这下,辜玉眠彻底无话了!
私下,辜大人对着老搭档吐槽:“……居然你也倒向……”
吕大人:“此子聪慧,张弛有余,老辜,你应该三人行必有我师,不以卑问为耻,这一点啊,可得向小顾郎中学习学习嘛~”
再次被三连击,辜大人怒得满脸通红,当即拂袖而走。
笑眯眯的吕大人,心里暗爽无比。
至于顾玉昭,在此之后,正值春日诗宴的最后几场,家里的邀贴都积攒了厚厚一堆,思忖着她在二十四楼中的某些关系还是需要维护的,于是挑挑选选择了四五场必须的应酬。
就这样,在他人眼里,蕴集风流的顾小探花在稍稍正经了没多久,就又回到二十四楼呼朋引伴,唱诗做酬,玩得没心没肺的状态。
但对顾玉昭来说——
唉呀,生活不就那么回事儿吗?
工作啊是干不完的,功劳啊,也是挣不完的。
更何况,她只是要向太子交一份儿绩效投卷而已。
又不是真的要为这大豫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嘛~
还不如蹭的春光好时日,
逍遥一日,快活一日,得意一日。
在礼部的日子过顺利了,昭昭就似乎把什么事儿,还有什么人给忘了。
究竟、把谁给忘了呢?
*
宫宴夜,太子醉归。
春燥难寐,干脆起身披衣,来到乐水轩。
值夜的内侍急忙点灯,裴秀只让众人点了书案以及南窗小几下的两三台烛,并要了一盏清水。
太子吩咐:“屋里不用留人伺候。”
众人皆称是,鱼贯而出。
安喜远远的守在廊下,全神留意太子动静,以便随时呼应太子的需求。
室内静谧,台案上静静摆放着修缮清洁好的顾氏旧卷,以及坊间玉昭郎最新咏就的永昌十五年记春日欢宴十三诗。
太子的侧影印在花木扶苏的窗纱之上,鹤形鎏金青铜灯山下,如玉修长的手拾起了那个小郎君的词集,捧上手上细读了一番。
俄而叹息,俄而摇头笑骂。
读得兴起,干脆提笔沾墨,以做眉批自娱。
廊下的风吹过,青铜风铃沉闷的低响了几声。
安喜缩着脖子,拢了拢披风,心想:春天真的,会来了吧。